“你才闭嘴。”酒井弓子的小姐脾气泼辣得惊人。“我屈尊降贵来见你,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敢──”未尽的话语变成迭声的惨叫。
流川骏野将桌上的碗盘全数掷向她那张不懂得遮拦的大嘴巴,连刚从廊外进来的小蛮也受到波及。
她大娘的吩咐,过来看看准备的甜点够不够吃,合不合客人的胃口?岂料,竟赶上这场嚣闹,令她迟疑地进退不得。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收拾。”弓子不敢对流川骏野吼,只好把气出在她身上。
“哦!”小蛮温驯地跪在地上,将碎裂的瓷片一一拾起。
“没你的事,出去。”看不得小蛮受委屈,又不愿在旁人面前护卫她,所以,不懂温柔的武将,一开口就是斥喝。
偏不!
这点委屈算什么,比起他横加给她的,仅仅小巫见大巫而已。
“你!”流川骏野禁不住良心的涉入及吞噬,向前抓住她的手肘,将她扯到身后,仍紧紧箝制住她。转脸瞪向满脸错愕的弓子。“你去收拾,半柱香内没收拾妥当,就砍你的手脚。”
酒井弓子还待发作,却被那齐根折断的四脚矮桌,哧得面呈铁青。
他说得到做得到,她确信。
第六章
他拖着小蛮,不顾众人惊诧的眼光,直驱入房。
无庸他喝赫,小蛮已乖乖跪坐地离他最远的一块软垫上。因着他不愿与他大眼瞪小眼,刻意将身子斜向窗帘,不经意地瞟见墙上一幅南宋朱敦儒的鹧鸪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兴疏狂。
曾批给风去雨敕,累上青支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肠。几曾着眼看侯王。
王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如此放浪行遗迹的狂狷表态,和流川骏野的心性倒颇相符。
没想到他也懂诗文,该不会附庸风雅吧?
小蛮敛眉抿唇,将所有委屈不满全住肚子里藏。
她的冷漠和淡然,大大惹恼流川骏野,他可以随她哭,也可以隐忍她闹,就是不要给他听凭处置的态度。
可恨他一个叱咤沙场的武士,居然被她弄得无计可施。
“转头,看着我。”他沉声喝道。
小蛮凤目秀长,澄清无比,她再也不让他看到她伤心的脸。
由少女蜕变为真正的女人后,她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大得足以明白痴心渴求一份得不到的情爱,最终只会摧肝断肠。
“你知道北条宇治来接你了?”口气中含着呛人的酸味,他也会嫉妒?
小蛮点点头。今晨天色微明,赖永大娘就送来宇治哥体贴为她备妥的衣物,要她换上。
“你预备跟他回去?”他的喘息开始显得急促,黑眸也灼灼闪烁鹰一般的锐利光芒。
否则呢?她才十五岁,难不成要她一辈子待在“都银台”当厨娘?就算她无异议,她爹娘也不会答应。
小蛮微怔,轻浅回眸,恰好迎上他的厉眼。
“是的,我跟宇治哥的婚事订在端阳的前一日。”她说谎,宫崎彦教她说的。
流川骏野一颗心直坠谷底。女人!
该走的,他终将留不住。留住?他什么时候兴起这么可笑、滑稽的念头?
“何时决定的?”就他的调查,织田信玄和朱雩妮并没有将她许配给任何人,北条宇治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而已。
“呃……”没想到他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小蛮差点不晓得如何圆谎。“今天凌晨,宇治哥刚到的时候。”
“你背着我去见他?”像逮到红杏出墙的荡妇,他在发雷霆揪住她。
“你不也背着我去见酒井弓子和泷川雾云?”小蛮尚未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既然他质问得咄咄逼人,她自然也无须示弱。
有进步,她总算懂得顶撞他了。
流川骏野反倒一脸欣喜。
“你知道泷川雾云?”一定是宫崎彦那长舌男嚼的舌根,他太闷了,应该长几件惊险的工作消耗他过剩的精力。
小蛮冷漠地点点头,不见一丝妒意。
“我还知道你对她情有独钟,你们两个可算是情投意合。”她心中针刺的痛楚是怎么回事?他流连艺院,爱上恬鬼的艺妓,她一点也管不着呀!
不是宫崎彦,他不会告诉她这些屁话。另有其人,某个居心不良的人,被他查出来,稳教他求生无门。
流川骏野凝视着她,渴望从她淡容之间,找到那些微因为醋意焚起的慢怒,但,她没有。
昨夜,她曾在泪水中绝望地睡去,今晨,再度从泪水中惊醒,他那把冷酷绝决的无表情的箭穿了她的咽喉,使她悲不可抑,却痛不能语。
他托起她滑润的下巴,样子真像只准备扑杀猎物的黑豹,双眸发出狠狠猎狩的欣喜,而小蛮便是待宰的羔羊。
“放过我,你既有了泷川雾云和酒井弓子,何需来侵扰我这弱女子?我没有她们坚强,随不了你兴之甩至的戏弄。”言尽于此,小蛮别过脸,缓缓起身。
在临出房门的刹那,一团暗影自后头笼住她全身,讶然之际,他已环臂拥了上来。
“你在怨我,怨我要了你?”他要过的女子只会心存感激,顶多是矫情造作地撒泼嗔闹,没有人像她这么不知好歹。“不要想逃,你逃不了的。”
如果必要,他会协迫小蛮一辈子成为他的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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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北条宇治急得跳脚,他在大厅上等了一、两个时辰,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教他如何接受?
“因为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好。”小蛮有气无力地回答。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意要留下来,那样寡情的男人,值得她守候吗?
“什么事情我帮你处理。”他发觉小蛮变了,原本天真活泼、清纯可人的她,居然愁容满面,心事重重,陌生得让他快不认识了。
“不用。”她慌乱地回绝,犹似深怕一不小心被他看穿心事。“这是我和北条叔之间的秘密,你不要插手,我保证半个月之内,一定回‘立雪园’见你和靖弟。”那夜靖弟仓皇来到,曾将北条秀次的阴谋简短告了她,美黛就是他派来卧底的,难怪她会叫小蛮连同流川骏野一起杀了,目的就是希望他们玉石俱焚,北条秀次方可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她正好可以拿这个作藉口,名正言顺地留在“都银台”。
十五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她确定自己的心意,并且弄清楚流川骏野对她究竟是存的心肠。如果始终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将不顾一切赶往渡口,乘船横渡重洋,到中士寻找她爹娘,再也不回这伤心地。
“我爹那是……那故意──谁!”北条宇治袖底翻出一把飞刀,掷向纸窗外偷窥的人影。
“啊!”女子惊叫随同如注的鲜血,一同洒向窗帘,令人悚然大骇。
“美黛?”小蛮忙不迭将她扶回房内,取出那把插在左肩上的飞刀。“忍着点,我马上帮你止血。”幸好美黛随身携带有专治跌打刀伤的金创药。小蛮很快地便为她包扎完毕。
美黛愧疚得低头饮泣。“我是来害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你不过是奉命行事,想害小蛮的是……是我爹。”北条宇治黯然望着小蛮,乞求她的谅解。“你不是流川骏野的对手,那家伙武功盖世,连织田伯父都未必打得赢他,跟我回去吧,我们一齐回去劝我爹,教他不要再和‘都银台’为敌,弄得生灵涂炭。”
“我……”没有藉口了,怎么办?她不敢想像就此一辈子见不到流川骏野将会如何?他会想她吗?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