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悚惧地瞠大眼,骇然停止呼吸,宛如看着屠刀闪动着冷光,朝她颈间劈砍下来!
鼻端彷佛窜进了弥天漫地的血腥气息,耳际似乎听见了肌肤的绽裂声,浓稠的鲜血朝空喷溅成一道红弧,一颗脑袋飞滚出去。
是爹的头!
「啊──永硕救我──」她以为在心里的恐惧吶喊,却真的冲出了口,她惊吓得疯狂哭喊着。
从夜露口中突然发出的尖声嘶喊,震愕住了屋内的每一个人。
盈月高举着大棍,呆愕得睁眨着双眼,忘了施刑。
「春香,妳好了?!妳又能说话了!」
秋夫人听见女儿又发出声音来,惊喜得痛哭出声。
「我……」夜露找回了声音,但是身下火炙般的痛楚已经攫走了她的意识。
眼前的人影、景物全疯狂地转动着,在夜露昏厥前的一剎那,她彷佛看见永硕朝她奔过来,急切而焦虑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夜露──」永硕在屋外时,就已经听见她嘶喊「永硕救我」的声音了。
他狂奔进屋,惊愕地看着她身上的单薄中衣染着丝丝血渍,急扑向她,忙乱地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盘问你这件事!」老福晋铁青着脸瞪向永硕。
永硕从老仆那里听说盈月把夜露带走,现在又看见夜露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被绑在这里受杖打,屋里围满了抱着看戏心态的众女眷和丫鬟,心里约莫已猜出八、九分了。
他不知道夜露受辱的整个经过,但是从围在身旁的每个人眼中看见的幸灾乐祸和冷酷无情,他就像在夜露身上看到了童年时遭到兄长毒打的自己,那种屈辱的心情和身体的创痛他比谁都能体会,对夜露必须遭受这样的对待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老祖宗有话要问,等孙儿把夜露带回屋去疗伤之后再回来受责领罚。」他担忧夜露的伤势,急忙抱起她就要离开。
「你站住!」老福晋疾声厉色地喊。「从今天开始,夜露不再是你屋里的人了,不许你把她带走!」
「老祖宗,夜露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何要杖打她?」永硕的愤怒已在爆发边缘。
「小七,我让你收她当你的贴身奴婢,可不是要她上你的床,这是我一开始就再三告诫过的!」老福晋怒冲冲地骂道。
「是我要她上床的,因为天冷,所以我让她上床暖被。」永硕看着瘫软昏厥在他怀中的苍白脸蛋,无法克制那份心痛和怜惜。「老祖宗,府里将贴身丫头收房是不成文的规矩,我若要夜露当我的妾室也无不可。三哥、六哥的侍妾不也是贴身丫头收房的?为何她们可以,而夜露就不行?老祖宗为何要因这个缘故责打她?」
见自己疼爱的孙儿顶嘴,老福晋气得一阵头昏眼花。
「永硕,你三哥、六哥的丫头可都是八旗的满人姑娘,收房本就不打紧!可要是收了因诋毁君父而遭斩首的罪犯之女为妾,不定什么时候咱们都会被她连累呢!」郡王福晋忍不住不悦地插口。
其他的女眷们则在一旁悠哉地看好戏。
「小七,你要知道,夜露的爹是朝廷的罪人,她又是下等房的贱奴,当初你执意要她,我拦不了你,就只好从了你。让她贴身服侍你不打紧,但是要纳为妾室,我是绝对不答应的。」老福晋压下了脾气说道。
「那当初老祖宗为何同意阿玛收我娘为妾?」
「那是因为你娘已经怀了你,我为了不让王爷的血脉流落在外,不得已只好让你阿玛纳你娘为妾。」
「因为有了我,所以不得已?难怪在府里,人人看我都觉得我多余,我的存在根本就是玷污了王府的尊贵血脉。」永硕嘲讽冷笑。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心里的话。
「没人这么看你,老祖宗不是宠你、疼你吗?」老福晋叹一口气。
「这个府里每个人是怎么看我的,我自己心里有数。」永硕脸色冷淡漠然。「别的事我不贪求,但是我要怎么对待我的丫头,希望老祖宗不要干涉,让我自己来作主。」
「这可由不得你。」老福晋深深瞅着他。「你阿玛前几日才与慎靖郡王爷谈定了你的婚事,你想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能接受得了你有这样的侍妾吗?把人家慎靖郡王府的格格许配给你,在你的婚事上,你阿玛可没有委屈了你。」
永硕大为震愕。他今早才去过慎靖郡王府,为何没听闻此事?
「老祖宗,我今早才和慎靖郡王府二贝勒见过面,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阿玛谈的真是我的婚事吗?」
「是你的婚事没错,这桩亲事是长辈们私下谈定的,两府的晚辈尚无人知道。你们的大婚之日就订在下月十五,过几日就要广发喜帖了。」
永硕把慎靖郡王府的几位格格在脑中飞快掠过一遍,蓦然发出一声冷笑。
「老祖宗,阿玛要我娶慎靖郡王府的哪一位格格?该不是要我娶那个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吧?」
从老福晋略显尴尬的表情看来,永硕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我就说嘛,是好的也不会留给我。」他的笑眼多了几分犀利。
「不许说这种话!」老福晋变了脸色。「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老祖宗说一句,你顶两句!我打了你的丫头,你就想跟我过不去吗?」
「孙儿不敢。」他淡淡垂眸。
「你已经敢了!」老福晋怒骂。
「真不知道那个贱丫头是怎么勾引教唆你的,让你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老祖宗都敢顶嘴啦?」郡王福晋又在一旁搧风点火。
「是呀,我也觉得永硕变了个人,跟以前那个永硕都不一样了!」大少奶奶也加入附和。
「是呀,永硕整个人都变了!」
「以前嫂嫂长、嫂嫂短的,现在十天半个月也难见到他一面呢!」
「屋里藏了只狐狸精,还能记得嫂嫂是谁呀?」
其他几房的少奶奶冷笑着,一边加油添醋。
她们都知道大少奶奶所说的「以前那个永硕」,指的是风流浪荡的那一个。少了永硕的笑闹调情,她们的日子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永硕冷眼望着那些曾为自己神魂颠倒的嫂嫂们,他现在终于尝到从前在她们身上造孽的报应。
「这丫头可真的留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如此狐媚!」郡王福晋又更添一把火。「所幸永硕没像王爷那样,随便在人家肚子里落了种。额娘,既然这丫头还是完壁之身,得赶紧把她轰出府去,免得留在府里生事呀!」
永硕一听,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正有此意。」老福晋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来人,把她们母女俩轰出府去,不许让我在府里再看见她们!」
几名仆役跑进来揪着秋夫人往外拖,另几名仆役则站在永硕身前,伸手欲抢走他抱在怀中的夜露。
「滚开!」永硕狂怒地暴喝。
仆役吓得后退一步,就连屋里所有的女眷们也被他震怒的神情吓住了。
「小七,老祖宗的话你敢不从?」
老福晋的脸拉了下来,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从,我从。」永硕深深吸一口气,一股沉重的疲累感从心底深处完全爆发出来。「我跟她们一起走。」他转身,抱着夜露决绝地走出去。
「七爷……」秋夫人无法置信地看着永硕。
「小七,你给我回来!」
老福晋气得面如金纸、浑身发颤,一口气急喘着,差点顺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