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拒绝,吕钊任纪饶跟在他身后,不是不想拒绝,只是没力气了。
监狱在市郊,要坐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
一路上,纪饶不停地说着话,把他和吕钊儿时的趣事统统拿出来说一遍。吕钊有些烦,却没有开口打断他,有个聒噪的人在身边,起码不会觉得冷清。
自从聂闻达搬回家后,吕钊就常常会觉得冷清。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多,为什么他走了会觉得特别冷清呢?也许是因为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聂闻达,渐渐地,他习惯了只有他的生活。
现在,纪饶突然又跑了进来,还真是不太适应。又有一周没见了,不知道聂闻达现在在做什么……
“到了,吕钊!”纪饶的声音打断了吕钊的思绪。
发现自己又想起聂闻达,吕钊不由得脸上一红。不想让纪饶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低头迅速地往车下走,不小心撞上正打算上车的人。
“对不起。”
“没关系。”
短短几个字,却出人意料地耳熟。
吕钊抬头看向来人,那人愣了愣,显然也认出了他。
“走了,吕钊。”雨势越来越大,纪饶急着想冲进目的地,没注意吕钊的表情,直接拉着他往前冲。
吕钊一边走一边回头,直到看着那辆公交车消失在雨幕里。为什么文晴会到这里来?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考虑到母亲的心情,吕钊没让纪饶跟进会客室,他怕母亲见到自己以外的人会感到不自在。
经过层层手续之后,吕钊见到了周霞。她的脸色苍白,鬓边的银发好像又多了许多,深灰囚衣裹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错觉。
“妈,最近好吗?”吕钊小心地询问。
周霞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儿子。以为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吕钊下意识摸了摸脸。难道是头发太长了?
母子俩就这么对视了大约几分钟,周霞突然问:“聂闻达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吕钊一怔,反射性地否认:“不认识!”
吕钊不会说谎,因为他每次说谎都很容易被看穿,身为母亲的周霞更是清楚这一点。
“我的律师费是他出的,你怎么会不认识?”
周霞好像挥动了一把铁锤,在吕钊的胸口重重敲了一记,吕钊惊恐不安,却无路可退,“律师费是张律师援助……”
“你还骗我?律师费根本不是张律师减免的。有人跟我说,你现在就住在聂闻达家里。”
“我没有……”
“你为了给我请律师,把自己卖给他了?”
“没有!”
“还敢说没有!”周霞大叫,站起来隔着桌子给了儿子一巴掌。
皮肉撞击的声音在吕钊耳边响起,母亲心痛万分的眼神就像钢针一样,狠狠扎进他的眼中。没有疼痛,只有一股绝望。
“你这个没脑筋的孩子,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高兴吗?你还要不要脸呀?让个男人花钱玩你,你妈我宁可去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霞暴跳如雷,竟然两下爬上桌子,对着吕钊一阵猛打,同时劈头盖脸地骂道:“马上给我离开那个男人,不许再请律师了,我就是在牢里待一辈子,也不准你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滚!我没你这种儿子,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吕钊不敢还手,也不敢躲避,只是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周霞过激的行为很快引来监督的狱警,狱警一边警告她一边将她压制在会客桌上。周霞拼命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叫。
终于,狱警动用了电棍,将她击昏过去。
母亲被两名狱警架了出去,吕钊怔怔地看着,浑身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没事吧?”有人过来询问。
吕钊转过头,看见那人眼中的怜悯,下意识抱紧自己的双臂,他机械地摇摇头。抬腿飞快冲出监狱,不理会纪饶的声音,就这么直接跑进了雨里。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吕钊,怎么啦?”纪饶跟在吕钊身后,被他反常的举动吓着了。
没有回答他,吕钊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仕林路二十八号,麻烦快点,谢谢!”
跟司机说完这句,吕钊就蜷缩在座椅上。
跟上车的纪饶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不敢再问发生了什么。
仕林路二十八号是聂闻达公司的地址。
第十六章
宏达贸易公司,二十年前由聂守仁创建,现在已经交给他的儿子聂闻达全权打理。因为聂闻达的原因,吕钊曾经在这里打过工,后来也是因为他,吕钊离开了这个地方。
虽然吕钊被雨淋得满身狼狈,但已经认识他的柜台小姐还是帮忙通报了。聂闻达要他可以在会议室等候。
纪饶记得这间会议室。
几个月前,他站在这里对聂闻达说:请你不要为难吕钊!多么理直气壮,多么义正词严。可结果呢?他不但没有帮到吕钊,反而让他陷入新的困境,最后逼得他不得不重回聂闻达的身边。
门打开了,聂闻达走进来,纪饶挺直了腰杆,如临大敌。吕钊则与他正好相反,一见到聂闻达出现就立刻冲上去,扑进他的怀里。
强压住放声大哭的冲动,吕钊紧紧搂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想借助这个方法重新获取坚强的力量。
“怎么了?”抱紧怀中瑟瑟发抖的身体,聂闻达扫了一眼纪饶。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纪饶在看到这个情景时所受的冲击。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把注意力放到吕钊身上,聂闻达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吕钊收紧双臂,不肯说话,聂闻达只好把目光再次投向纪饶。
纯粹只是一种条件反射。看到聂闻达恐怖的眼神,纪饶不知不觉就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不知道。他在监狱见过他妈妈就这样了……”
聂闻达很不满意纪饶的回答,但也没有追问。只是抱住吕钊,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用五指整理他的头发,即使衣服被吕钊身上的水渍沾湿了也不在意。
站在一旁的纪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事实上,他觉得在这个房间里,连空气都是多余的。
聂闻达和吕钊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摒弃了外在的所有,没有对视,也能知道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此时的聂闻达对吕钊来说是朋友、是情人、是保护者。而他纪饶,什么也不是。聂闻达挤走了他的位置,做得干净利落,彻彻底底。
好不容易,吕钊终于停止了颤抖,聂闻达将他冰冷的双手握住,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吕钊低头看着聂闻达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他微微失神,而后深吸一口气,说:“是妈妈……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知道了?”聂闻达十分意外,随即问:“她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吕钊摇头,想哭的感觉重又涌了上来。
为什么母亲会知道他和聂闻达的事?明明就进行得很顺利,为什么会被发现?
记起母亲挥过来的那一记耳光,吕钊有种天塌地陷似的恐慌。
“别急,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聂闻达安慰他,脑子里同时转得飞快。张律师向来口风很紧,不可能向周霞透露事情的真相。周霞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你妈妈是知道我借钱给你,还是所有的都知道?”
“所有……所有的,她都知道!她知道我们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