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保温锅摆在桌上,动作俐落的打开,浓郁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带著淡淡的中药味。
谷烈感到兴味的挑眉。这个叫萨米尔的男人,看来约五十岁上下,有张五官轮廓很深的脸,一眼就看得出不是东方人。
他留著小平头,身材高大壮硕,一米九的身高,配上背心外露出的壮硕肌肉看来很威猛,但他细腻的动作却和粗犷野性的外表完全不合。
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以汤匙搅拌、吹凉鸡汤的模样,都出现自己脸上这种见鬼的表情吧。
“谷先生,这道汤啊,是我特地去皮精炖二十四小时,再加上数十种中药熬成的,不油腻好入口,您一定会喜欢。”萨米尔拉了椅子坐在谷胜丰身边,动作轻柔的喂食补汤。
以食指和拇指捏著对他来说略小的汤匙,翘著的小指和无名指,实在跟优雅搭不上边。
“嗯——风味不像台湾土鸡,你用的食材不是国产鸡?”在重病前,谷胜丰最大的乐趣就是尝遍天下美食,对吃很讲究。
“是啊!您真内行。”萨米尔脸都亮了,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吱吱喳喳的跟他谈起了心爱的美食。“我尝试中西合璧的做法,想不到效果绝佳呢!”
劭翎取笑的说:“萨米尔,你就说你想来看爷爷就好了嘛!真是的。”
“唉呀,小宝贝,我脸皮薄嘛。喏,中餐时间到了,你快快去吃吧。”萨米尔指了指桌上的餐盒,然后又转身拿出特地制做、适合病人食用的美食,和内行人谷胜丰聊了起来。
劭翎鼓起腮帮子,嘟囔著,“原来半夜起床就是在厨房搞这个……”
萨米尔根本像是没听到,迳自和人聊了起来。
觉得坐在这里实在很无聊,劭翎便拿著餐盒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意外有话聊的两个男人。
而谷烈也需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场。跟爷爷打了个招呼后,他跟著劭翎离开。
“噗噗噗……”
走在走廊上,劭翎听见身后传来怪声,她狐疑的转过头,只看见谷烈对她露出微笑。
“嗤嗤嗤……”
身后再度出现怪声,她再度回头,又看见谷烈一脸疑惑,顺著她的视线转头,再回头对她眨了眨眼,无言的表示:有什么不对吗?
劭翎皱眉。难道是自己太多心了?
低头思索著,没注意到路况的她,发生了一件惨案─ ─
“碰!”
“唉哟……”迎头撞上未开启的自动门,劭翎惨叫一声,抬头一看,透明门上贴著大大的两个字─ ─故障。
“好痛哦……”她怎么这么倒楣?天哪,好糗……
“噗哈哈哈……”谷烈隐忍多时的笑意顿时倾巢而出,他倚著墙以免自己笑到跌倒。
劭翎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算了,你笑吧。”
她很了解一般人看见萨米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大笑,他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更别说又目击她刚才发生的糗事。
“哇哈哈哈哈哈——”一得到特赦令,本就笑得夸张的谷烈更是肆无忌惮的狂笑。
劭翎小脸暴红,觉得糗呆了,假装不认识他,快步往前走,低头不敢去看其他出来散步的病患们似笑非笑的神情。唉,她刚才闹的笑话都被看到了。
挑了一张没人坐的长椅坐下,她将餐盒摆在膝上,轻轻打开。
就像饭店外带的餐点一样,盒中是精致美味的切边三明治,还有贝果和Cream cheese,她习以为常的拿起三明治,轻轻咬一口。
笑够了的谷烈走到她身旁坐下,探头看著那个便当,为盒中的精致美食大大吃惊,这么费工夫的做法,哪是寻常人家会做的。
“坏人,帮忙吃。”劭翎白他一眼,把餐盒摆在他膝上,以命令的口吻指使他扫光。“烹饪是萨米尔最大的兴趣,他最爱弄些有的没的。”
他常把简单的东西弄得很复杂,偏偏她们三姊妹不买帐,常常让萨米尔觉得英雄气短。
“谢谢。”谷烈对她的大方深感受宠若惊,抵不过美食的诱惑,伸手拿起来吃。
他嘴里吃著东西,心里却想著另一件事——道歉。
他回台湾一周,日日来陪伴爷爷,每隔一天就会看见她来探望爷爷。
她总是带著一束鲜花,或者像今天一样带著食物。爷爷食欲越来越差了,几乎无法进食,反胃、晕眩的情况也变严重,随著送进胃里的东西越来越少,他的体重也越来越轻,体力迅速流失。
而她总带来好入口又能补充元气的食物,只要她一来,爷爷气色都会好很多。
在她面前,爷爷不曾流露病态,老是强打起精神,连他都差点被骗了,而她却细心的注意到了,并且不动声色的为爷爷做了许多事,许多就连他这个亲孙也不曾想到要为爷爷做的事。
他好几次想为自己曾经对她的质疑和出言不逊道歉,可是……他真的不习惯说那三个字。
“今天怎么这么有礼貌?”劭翎狐疑地转头,露出一脸见鬼似的表情,“你吃错药了?”
这家伙平常不是这样的,每次碰面他们非得斗上三百回合不可,他总能引出她生性中的泼辣面。
而且他总爱嘲笑她发育不良,戏谑的喊她小朋友。可恶,她就是胸部小不行吗?要他管这么多!
“萨米尔不是台湾人,他跟你是什么关系?”谷烈没有回答她那个不营养的问题。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真不可爱!
劭翎皱眉思索著。嗯……该怎么回答呢?萨米尔跟她和两个姊姊的关系很复杂耶。
看著她为难的神情,谷烈心想她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韦劭翎这个小女生,打扮简单清爽,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她的T恤和牛仔裤都是名牌中的名牌“雷蒙盖顿”。
一件牛仔裤要价五百美金的名牌,一个任职于安宁病房的护士,怎么能负担得起这种高消费?
这让他不免怀疑她和那位萨米尔的关系……
就在谷烈胡乱猜测,心中发酵著不愉快的情绪时,劭翎终于开口解释。
“在法律上,萨米尔是我和姊姊们的父亲。”她实在不会说谎,也找不到借口,便告知事实,“可事实上,他是照顾我们的人,比较像是……管家吧。”只不过是部份事实,“照料我们的生活起居,其实他也跟爸爸没两样。”
这个答案出忽谷烈意料之外。“法律上?意思是……”
“我们姊妹是被收养的,在我两岁,姊姊们六岁的时候,大约是二十年前吧,我们被亲生父母抛弃,是萨米尔收养了我们,让我们有个家。”
她还记得被遗弃在大街上,挨饿受冻的日子。
虽然当时她才两岁,但对她们姊妹相依为命的短暂日子记忆深刻,至今想起仍会感到害怕……
转头看见谷烈凝重的表情,劭翎对他吐了吐舌。“干么露出这种表情?我不可怜,好吗?”她真的不可怜,她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对不起。”谷烈突然开口。原来说出这三个字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啊?”他为何突然道歉?
“第一次见面那天,送你回去时对你说了不好听的话,对不起。”他冲口而出“亏你还是个护士”这句话,实在太冲动了。
劭翎也记得那天的事,其实她很难过,但没想到他还记得,现在更向她道歉。
“没关系。”她释怀的微笑,聪明的没有追问他因为说错哪句话而道歉。她明白男生就是爱面子,就算做错了,也不一定会认错,只会装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