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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那月娘他也有所耳闻。沈瑶正室韩仪琴多年未孕,为表贞德,央沈瑶收了自己的陪房婢女,想藉此巩固地位,不到一年,月娘如她所愿产下个白胖小子。沈瑶初为人父满心欢喜,对那母子也倍加关爱。

  仪琴却因此一气之下撤了月娘奴籍,将她赶回老家杭州。沈瑶随皇上出巡一个月,待他回府时早已尘埃落定,若是寻常人家,一纸休书就可将仪琴扫地出门。可悲的是,沈瑶为宰相公子,仪琴是枢密副使千金,两人家世相当,沈瑶纵使怒火中烧,也拿仪琴无可奈何。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郓王楷一时感触吟诗抒情,他一直以为沈瑶早已将此事淡忘,万没想到他竟会去谋个地方官职,远赴杭州寻人。实际上,沈瑶向来是万花丛中过,不沾一点红,并非郓王所想的这般重情。他与月娘也无多少夫妻之情,远赴杭州的原因,根本不是所谓的「以解相思之苦」。不过是以此为借口,离家散心游玩罢了。

  「几时离京?」郓王关切的询问。



  「隔一、两月,杭州现任太守宋大人三年任期已满,我收拾妥当便起程接任,算算日子,他大概还能赶回汴梁过冬除。」冬除乃是举家团聚的喜庆日子,沈瑶却偏偏选在此时远离故土赴任异地,很有些悲凉意。

  郓王楷长叹一声:「自讨苦吃。父皇如此器重你,我还在想,今年冬除,你我一定又会应诏入内宫饮宴。众人只当我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其实,你自小得的赏赐也不比我少,这下可好,离的远,怕再难随时得好处了。杭州太守原本也是肥缺,按你的脾气却一定不会在百姓身上捞油水,清苦噢!不过,若到时有佳人相伴也属美事啊,江南女子大多水灵灵的,就算找不到月娘,也会有别的婵娟、牡丹……」

  沈瑶望着眼前的如星。不禁想起郓王楷的一席话。正如他所料,月娘还未去找,另一个美人已自动送上门来,而且,这两人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不过,没听说过她有弟妹,想必只是单纯的相像罢了。这少年与她面貌虽相似但性格却大不相同,沈瑶总觉得他神情谈吐间,透着一丝看尽世态炎凉的落魄书生气,着实耐人寻味。

  「大胆刁民,本官没功夫与你耗时间快从实招来!」沈瑶挥扇重重的敲了一下桌沿,吓得如星猛一哆嗦,「倘若你不乐意交代,那,本官可要用刑了。」说罢,唇边又划过了一丝隐隐笑意。

  如星看他神情并不严厉,不难猜想沈瑶只是吓唬自己好玩而已,虽然压根不想搭理他,但民不与官争,也只好不情不愿的为自己先前的言辞辩解了一番。殊不知,沈瑶只顾自己东想西想压根就没细听,只是击掌唤来随从要了一桌酒菜。

  「紫苏虾、香螺脍、拨霞供、薤花茄子……」如星听他点得顺口,心中又觉鄙夷,先前那一桌酒菜就抵得上穷苦人家一整年日粮所需,他居然还嫌不够!看他所点菜品,那一味以野兔为主料的风味佳肴「拨霞供」,昂贵得连在这高档酒楼也不常有人食用!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没想到宰相公子也肚大能容。」如星一时忍不住又暗讽他一句,说完之后才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又闯祸了。

  沈瑶却只是笑吟吟的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听说杭州人喜食鲜,所以特意点了些水产,紫苏叶健脾开田月,东坡肉酥香味美是杭州名菜,兔肉则补中益气实数滋养佳品。本官见你面带莱色,脚步虚浮,想必营养不良且饥肠辘辘。好生享用,可别辜负本官一番体恤之心。」

  如星确实是几月未沾油腥,自清晨起也只食了个小小的汤饼。饿,是挨惯了的,有人赏饭也是好事,只是那沈瑶语调戏谑,颇不中听,何况他先前还不怎么正经,也不知这会不会是鸿门宴。

  如此一想,他也有些犹豫,望着满桌美食,不知是否应当动筷。

  「怎么,不乐意自己动手进食么?那由本少爷喂食可好?看你长得如此清秀的份上,若喝几杯『皮酒』我是不介意的。」沈瑶轻轻一笑,作势要倚上前去。

  「皮酒」?不就是勾栏院里流行的嘴对嘴喂酒么?他把我当什么了?开什么玩笑!

  「不要过来!我吃,我吃还不行么?」如星见他靠近,脸色陡然一变,只得弃甲投降,乖乖拿起了筷箸。

  沈瑶端坐桌旁,看着如星,见他用食之时举止优雅、行为得体,更觉奇怪——清贫人家的少年,剔鱼骨、剥虾皮有模有样的,竟恰似富贵人家的公子。他心中犯疑却没明提,只说:「吃好了么?若是吃好了,就尽心尽力替本官办事吧!你是本地人,平日又走街窜巷惯了,正好可为本官带个路,逛一逛杭州城。」。

  一听只需领路而已,如星终于放下心,与他一同出了门。

  沈瑶先前一进城,在大街上就撞见恶少殴打百姓,酒宴之中又尽是山珍海味,便知此地果真如传闻所讲是个极为奢靡之处。世事如此,凭一己之力要想扭转这不正之风绝不可能,但自己既然求了官职就应当尽责,至少要使表面上看得过去。

  因此,他在饮宴之时就打定主意要赶在上任之初,逮个典型恶少从重惩处,赢得民心。无奈人生地不熟,又不可能要当地官员配合,正在踌躇中,却得了这么一个好向导。

  谈吐不凡且有点愤世嫉俗的歌伎,常穿梭于各酒席之间想必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有他伴游肯定能有所收获。何况这少年又生得面容姣好,只看着也赏心悦目。

  两人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如星见沈瑶出言不再轻佻,又远离了刻薄的姨丈,心情较好,于是便有问必答,尽心介绍着本地风土人情。有他相助,沈瑶不消两个时辰就把此处最富、最奸、最恶之人之事听了个够,又将自己从官场中知晓的部分人际关系网拿来作了参考,此处该法办的若干人中谁动得、谁动不得,他均已了若指掌。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沈瑶依旧是东走西看,如星见他笑容满面饶有兴致的模样,还当是初到异地看新奇,却不知他心里早已在盘算人选,准备寻个可供他立刻开刀祭旗的倒霉鬼。

  又路过初见如星时那座青石长桥,沈瑶一时兴起顺手摘了片火红枫叶,轻柔的插入他的发髻之中。

  「你做什么?枫叶只在立秋时才戴,现在都快冬至了。又戏弄我!」

  如星嘴里怨言不断,心中却颇为酸楚。上一次插枫叶,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双亲健在,全家和乐融融,阿姐领着自己采叶剪花、嬉笑戏玩。怎奈命运弄人,一切都成过眼云烟。沈瑶这突然替他插红枫,一瞬间如星竟错以为自己回到了幸福的儿时。

  「枫叶是轻贱了些,赏你一支簪——今日本官玩得尽兴,算是薪酬。」

  沈瑶将方才买的一只精美的犀角簪插入了他的发髻。如此价值不菲的东西戴在头上,如星却并不显得高兴,只因那个「赏」字将又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第二章

  才下石桥,两人就被一位年约三十、清瘦无比,身着粗白布单衣的男子唤住了:「如星,今日没跟你姨丈一道走动?」他名为陈素,是个摆字画摊的穷书生,已到而立之年却连妻室都无钱张罗。平日靠卖些自己的字画,替人写写书信混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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