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月色下,沈季两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然而,二者言辞间说古论今知无不谈,却不约而同的都绝口不提家世背景,季文翔自称为「区区商贾」,沈瑶也只说自己是游山玩水的「士家子弟」,虽各自心中有数也不点破,只有如星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暗叹其虚伪。
忽然,沈瑶突觉有变,他先作眼色提醒季文翔又一面拍手提气护在如星身前,还未等其作好万全准备,五、六名黑衣蒙面男子眨眼间便已破窗而入,忽见屋中三人先是一顿,而后迅速跃起,把把利刃,直逼沈季二人。
一时间刀光剑影,风云乍起。
来者武功颇高,季文翔是到此做客而并没带上护卫,偏巧沈瑶的得力助手凌琰也有事外出不在船中,除了那名叫做「五儿」的侍卫可以勉强帮得上忙以外,就只剩一位半点功夫也不会的如星僵在一旁发愣。
「停手!否则我宰了他!」忽然某个黑夜人断然一吼,刀剑铿锵之声顿时嘎然而止,整个船舱寂静无声。
环视四周,只见闯入者死伤过半,狼狈不堪;季文翔则持刀而立,衣衫微有凌乱却依然神采轩昂,糟糕的是原本一直在守护如星的五儿已受伤倒地,使得那文弱少年落入了喊话者之手。
「放开他。」沈瑶左手扣住另一黑衣人颈项,右手微抬折扇昂然望向为首那黑衣人,举手投足中颇有气凛清风之神韵。
「你先放了我的人!」他回瞪沈瑶,说话间那柄架在如星肩头的三尺长剑又猛得向内一收。
「放了他便饶你一条活路,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沈瑶看着点滴血珠自那白皙肌肤中缓缓渗出,只轻轻一皱眉,语调平平无丝毫波动。足见他心中虽有些许不快却依然神态自若。
「你!你想他就这样送命么?」黑衣人恶语相向,颇带杀意。
「哼,如此也罢。」话毕沈瑶便左手一松,被困者正欲乘机逃窜,却被那玄铁所制的折扇猛然击中授颈,此人顿时血溅当场,倒地不起。
「你,好狠!」黑衣人瞠目结舌下只得死命拽住如星护在自己身前。
「不狠——又怎么会被人称作『绝情寒玉』?」沈瑶坦然接受这一评价,又看向如星说道:「瑞儿,我想,你姐弟二人或许都是前世欠了我债吧,所以注定要在今生以性命来偿还。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必须斩草除根,永无遗患!」他虽柔情似水的眼望如星,可当那目光转向黑夜人时却是无比的凌厉,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嗜血眼神!
「姐夫不必顾虑,星儿原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早些跟着姐姐去了也好,省得再浪费你的珍贵药材,那东西我吃了也于事无补。」如星哀声回答,语调中流露出无限决绝悲凉之感,却又有一番视死如归的淡然模样。
黑衣人闻言惊诧不已。探上如星脉搏,才知他果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且肌肤冰凉,脉象强弱不定古怪之至。此人暗喊糟糕,他只心想着要据一人质以保退路,却不料抓了个本就快死的病殃子!如此一来,这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看招!」黑夜人断然一喝,却突然将如星推向沈瑶挡了他去路,与此同时,此人乘机转首向后一跃,飞身入湖,遁水而去。
「怎样?有无大碍?」正当季文翔哀叹沈瑶「心狠」时,却见他丝毫不顾那逃者反而一把扶住如星问长问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他这才恍然明白,这两人先前只是做戏而已。
「姐夫……」少年轻唤一声,四肢瘫软着倒入了沈瑶的臂弯之中,眸里满是抑不住的惊恐。他为区区一介布衣,几时见过这等阵仗?先不提满室血腥以及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只说季文翔手中那柄滴血窄刀,和沈瑶之前挥扇一击便轻易取人半条性命的气势就足以使他心惊——这两人之前分明就是一副文雅书生的模样嘛,居然眨眼间就变得如此凶悍!真是人不可貌相。
「别怕、别怕,坏人都已经被我赶走了,没事了。这里只是小伤,很快就会痊愈的。」沈瑶半搂半抱的将如星扶到内室坐下,一面小心翼翼的为他包扎颈项上的划伤,一面轻声劝慰着。
「我、我先前还以为你当真不顾我死活了……」如星愣愣地看着这个半蹲于自己身前的男人,满目疑惑。他想不明白像沈瑶这样心狠绝情的大少爷,居然也会为着自己放刺客一条生路,还这样细心照顾自己。
「怎么会呢!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不顾你死活?」沈瑶回望向如星沉声辩白着,随后他又在如星身侧喃喃低语道:「方才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贫嘴,如星也没说话,只是给了沈瑶一记白眼,然后就将头扭向了一旁。最近一段日子他听够了沈某人的甜言蜜语,平日里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抹消过去那段日子在如星心里留下的阴影,只是先前那淡淡一言却让他心头不由得一震……
季文翔在一旁候着,待沈瑶指挥下人收拾好残局,又看他搀如星进内室包扎好伤口且喝下安神汤药之后,他这才客客气气的拱手致歉:「实不相瞒,在下乃『决云庄』少主,我季家平日以经营珠宝绸缎买卖为主要营生,虽为商贾却喜打抱不平,偶尔也涉足江湖事务,或多或少有些仇家。此番连累了沈兄,真是过意不去。」
沈瑶听罢,轻轻一笑,「季兄客气了。这些刺客或许是冲着我来的也不一定。在下乃公门中人,近日因严处某地贪污一案多有得罪同僚。为官者买凶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啊,公门中人?这么说来沈兄果真是传说中那位兼管两浙转运事务的,新任杭州太守?久闻大名,失敬失敬!」
「哪里,季公子客气了,贵府『决云庄』之威名才是如雷贯耳。」
「区区商贾何来威名之说?沈大人莫要见笑。」
如星看着这两人突然间开始你来我往的客气推让,只觉得一阵恶寒窜上心头。之前听他们互相隐瞒自己的家世背景,还暗笑其虚伪,没想到真正点破之后两人间的对话竟会变得更为可笑,假惺惺的让人觉得恶心。
「拜托你们不要再这样讲话好不好?这么空泛的谈话就算说上一两个时辰也没什么具体意义啊!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他最后一句话虽只是小声嘀咕,却显然已被沈季二人听得分明,使得他俩先是无言对望,而后双双爽朗大笑。
「小子,现在你知道之前我们为何绝口不提家世身份了吧?」沈瑶举扇在如星头顶轻轻一敲,「虽说那些东西只是些空泛虚名,可是人在江湖却也时常不得不被虚名所累啊。」
「虚名?……好多人求都求不来呢!」他抱头边躲边答。
「那,把我的给你如何?」他轻笑着。
「不要,我才不想随时被人追杀,搞不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差点忘了,这倒是个问题。你半点武功都不会确实比较危险,这次算走运下次就难说了——是应该抽空教你几招。可是,教你什么比较好呢?」沈瑶一面说话,一面以一种古怪眼神仔细的上下打量如星。直看得那少年心底发寒——天知道他想教些什么古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