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个大男人,却做出小孩子发脾气才会做的幼稚举动,硬是挤在两人中间当尊青面阎罗王。
乐天啼笑皆非,但也只能三不五时偷偷看死色狼几眼,然后乖乖地往嘴里,一口接一口丢进死色狼买回来的点心。
车厢内的气氛无声凝重,彷佛有道道雷电在死色狼与黄鼠狼之间凭空劈下。相较于那两狼之间的暗地较劲,缩在一旁的乐天却不禁想笑。
这种情形就好像两只狼竖起全身的毛,互相叫嚣看谁先咬到谁的尾巴一样。
不过他知道事态严重,这两狼都等着机会将他剥皮拆骨,他才不会那么笨在他们面前挑衅!
因此乐天只好万分痛苦地捧着饱饱的肚子,面向车厢的一角“噗噗”忍笑,浑身不停颤抖,简直有中风抽搐的前兆。
乐天的窃笑,一直维持到马车行到某一处林荫环绕的水潭边上。
这是一个美丽,却也是不祥的地方。
这座潭子不远处的林中有间小草屋,屋主恬淡自如,与世无争。本来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但最后却是因为救了一个人,进而恋上一个人,造就伤害的种子。
东方天决定在此露宿一晚。当然某些人心知肚明东方天此决定的用意为何,只是没有人拆穿道明。因为他们也有同样的心思,想要好好怀念一下这个曾经发展出一段美丽爱情的地方。
他们将车停在水潭边,然后徒步往小草屋走去。
小草屋多年失修,外头杂草比人高,而小草屋经过风吹雨打也已经扭曲歪斜,甚至有几处的屋顶已经不见,门也掉下一半,一副传说中鬼屋的模样。
东方天、龙天与乐天看了心里都有些感触……
曾经有个武林豪杰就住在这个地方,那时初出江湖以一身绝学武功盛传于世,因此被封为“武林第一公子”。只是那人叱咤风云的时间甚短,不过短短一年,物事人非,从至高的顶点重重摔落在地狱的底层,然后便是一蹶不振,没有再从地狱复活过。
这样的人却是死了好久才被人发现,说来难道不令人有所感伤?
纷纷停下脚步,小草屋已在面前,却没有一人能鼓起勇气去伸手推开颓废的门。因为他们都知道……不管再如何怀念,不在的人就是不在了,过去的事不可能再重来,看了又能如何?不看又是如何?
乐天走在东方天与龙天的后面,深深凝望小草屋一眼后便是低下头,默默不语。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又抬起头来,双眼中早已平静无波,甚至是带点笑意指着某一处道:“那里好似有个东西,主子要去看看吗?”
指着的正是小屋的斜后方,这个林子中唯一一棵梅树下。
梅树夏日绿叶欣欣向荣,与平常的树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它的下方藏了一样令人鼻酸的东西——墓。
一个人的墓,墓碑不知是谁做的,很是粗糙。碑上的字也不知是谁刻的,歪七扭八像只虫在爬,却是爬出一个人名——皓然。
皓然之墓。
没有人向前走去,但视力极好的他们都早已看清了碑上的名字。
不知怎地,有三个人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白茫茫之中浮出的便是那四个令人承受不了的字体。那字体很细,此刻却如泰山压顶般压在三个人的心上。
当年的皓然公子就是在这儿自刎身亡。除去龙天与东方天外,没有听闻他有几个认识的朋友,骨骸据说是他唯一的秘密好友事后发现,帮他一根一根捡起来放在墓穴里的……这事是很久之后才被人传开。
不知是真是假,但盛传皓然事迹的人都免不了长吁短叹,一个英雄就此消逝。众人也渐渐相信这事是真的了,只是还是有人怀疑着皓然的死因。但无论死因是什么,他终究还是……死了。
皓然死了,众人以为将有一代新人辈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龙天与东方天还有北方的柳家庄鼎足而立,谁也没有再提过他们曾欣羡向往的皓然公子,彷佛他从来不曾出现在江湖上过……
“……皓然公子死了,曾经的一代风流人物不可能再回来了……”如今,你们可看清楚了?
乐天扬起残忍的笑,慢慢地将眼中快要掉出来的雾气逼回眼眶里。
“……他的身体就在这树下腐烂,然后慢慢地变成白骨,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经过,好心地将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捡好、拼凑起来埋进土里,否则那些狼、犬早将皓然啃蚀得干干净净!一代人物不过也是落得如此下场,江湖不是好地方呀……”
“……你究竟是无情,还是假装忘记,乐天?”东方天回过身望着他,双眸中有了难掩的激动。
乐天歪着头,露齿而笑:“乐天有什么可以遗忘的?”
“……你故意带我们来这儿,到底为了什么企图?”龙天没有回头,语调毫无起伏,方才在心中炸开的震惊已然平复。“你想对我们说什么?还是你想欺骗我们什么?”
“龙公子这话有失公允了。马车既不是乐天驾的,走官道也不是乐天选的,为何是乐天有了企图将你们带来这儿的呢?要问也该问驾车的镖师嘛!”
天真的表情与天真的话语,让东方天与龙天开始动摇……
皓然……真的死了?
难道乐天并不是皓然吗?
难道乐天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
难道自很多年前,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皓然?
不会的……不会的,乐天明明就是皓然,他就是皓然啊!
“……若你们不信乐天的话,大可挖坟开棺,里头一定有具白骨。”
“……不用了,天要黑了,回去找地方扎营。”东方天说,依依不舍地望了那墓碑一眼,再看向乐天……
那漆黑的双瞳幽深,乐天看着以为自己就要陷入那个黑色漩涡中。半晌之后,东方天便是再也不回头地离开。
乐天待了一会儿,瞧了瞧一动也不动的龙天,对他那落寞绝望的背影继续残忍地笑着。他觉得十分开心,甚至觉得一辈子来就属刻下最为欢畅了!
蓄意的、恶意的、残酷的,将多年前那一人的亡去,活生生再将其展开在众人眼前,便是要让皓然再死一次,乐天也非常乐意这么做。
什么叫现实,什么是不可能,他有必要让龙天彻彻底底的明白——正如死亡不能再复活,曾推开的便不会再回头……就算是此时施舍的一眼,也不会再让那忧郁的神情紧紧牵引着。
放开了,大家才能觉得原来天空如此宽广。
乐天转身,无情地将龙天留下。
有一条线,原本隐隐约约互相牵引着的线,“啪”的一声,断了!
那间小草屋没有人再靠近过,大家均是默不作声,却是相当有默契地在小草屋外头,辟开一片空地准备扎营。
餐风露宿不是第一次,众人熟门熟路架好篝火,插上几只野兔烤着,还有水潭里抓来的小鱼。
气氛宁静却也凝重,有种情绪缓缓在空气中、在每个人心中发酸。有种将出不出、欲出却不能出的烦闷与慌乱、疼痛和空虚。
是是非非,太多太多的事已经让他们摸不清头绪。吊诡的转变让人措手不及,便迎面撞上亲眼见到那面名为“真相”的墙而鼻青脸肿、淌血不止。
这几乎想杀了自己的痛,唯有龙天与东方天能深刻体会到,至于乐天嘛……可是吃油亮的兔腿吃得高兴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