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讲师走进来后,也就没再多想下去。
***
打开通往地下室的大门,汪彦君顺手将楼梯间的报纸及一些邮件拾起。
六点,汪彦君总是最准时的员工。
推开地下室毛玻璃门,一股混浊的气味扑鼻而来。有红男绿女留下的香味,有各式洋酒的酒味,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堕落的气味。
这里是忠孝东路的PUB「地下二楼」,汪彦君在这里当调酒师,同时也是老板尹正的地下情人。尹正不常来,但不常来可以解读成两种意思,一种是不常来管,但常会地下情人;另一个则是,不常来管,但也不常会地下情人。
他们两个是属于后者。
汪彦君猜测尹正已经决定将他当朋友。或许比朋友更糟?
尹正是双性恋者,也一直是游戏人间的人,两人关系无法长久也不是令人惊讶的事。而平凡的汪彦君从来都不懂,为什么尹正会挑上他。
但尹正不来他显得轻松,会来找自己很明白就是为了性;身为一个同性恋,尹正的双性关系,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千万别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是母亲握着他的手叮嘱的。
虽然他从来没做到,因为他只能爱最不该爱的人。
耶稣造人的失败品,有一小部分的亚当爱上亚当,而不爱夏娃。
刚开始来这上班时,汪彦君仍戴着自己样式老旧的厚边眼镜,他习惯那副陪自己很久的旧东西。但现在他会换上隐形眼镜了,这是尹正多次游说的成果,同时,这也让店里其它员工不再那么纳闷,为何老板会找上这个男孩。
他拥有很美的眼瞳,细长的睫毛保护下,淡浅的褐黄色像琥珀一样无瑕;而包围琥珀的皮肤此时看来,就像个清透白皙的艺术品。
店里的女孩子常开玩笑地说,在汪彦君脸上找不到「毛细孔」这种东西。
听说他的母亲是日本人,但听说毕竟是听说,当事人不说明,那也就只是不具任何意义的传闻罢了。
汪彦君没家,更别说是家人。他住PUB后面的休息室,有时候生意太好,不得已必须延后打烊时,才去住尹正位于中山北路的套房。
但只有自己知道,为何不愿去睡那里。跟尹正的关系淡化,更没有理由去了。
在吵杂的酒吧里,汪彦君像个雕像,虽然置身其中,却又融不进。每天晚上他只是静静地友善微笑,问着陌生人或常客,「需要什么?」、「好的,请稍后。」
「彦君!」
大夜班的调酒师已经来换班,汪彦君正换好衣服要离去时,突然后方传来同事的叫唤。
「什么事?」汪彦君顺手戴上厚边眼镜。
「领班请你到后面一下。」欣儒说完便急忙地走出去,今天是周末,酒吧忙得不可开交。
汪彦君走到后门,见到领班叉腰站在门边抽烟。
「怎么了?」
「这位客人喝醉跟别桌的起冲突,寡不敌众被揍几下晕过去,我去拉开也挨了几下,真倒霉。」领班拿烟的手指指地上,转头说话时果然见到脸上小小一片瘀青。
「我送他去警察局。」汪彦君走向前,但蹲下去审视地上的人时,突然觉得好面熟。
领班将烟丢在地上,用皮鞋尖端捻熄。「拜托你啰,今天有得忙了。」
汪彦君朝领班点头并将地上的人拉起,等会还要拖到巷口叫出租车才行。突然间,汪彦君想起他是谁了……好像是前天在计算机课遇见的人?
念在同校的分上,带到警局似乎有点过意不去。汪彦君叹口气,他得希望尹正今天不会来找他。
当好不容易将不知是被打晕,还是醉晕的杜风拉进套房时,汪彦君已经快虚脱了。他坐在昏睡的人身旁思索,因为那一身的酒臭味,让他不知该怎么安顿这人才好。
一分钟后他拿了件薄被盖上,决定把人丢在玄关。
「总比警局的脏地板好。」汪彦君对地上昏睡的人说。
但过没十分钟,他拿来一个枕头。
半小时后,他认命地又走到玄关,将杜风的鞋子脱掉,拿条热毛巾为他抹脸,然后拖到榻榻米上。「吶,我仁至义尽了。」
「不可以!别打了……」这时,醉了的杜风却突然开始大叫:「不准你打妈!」
听到最后一句,汪彦君愣愣地坐下,在杜风旁发起呆。好一会他才起身去浴室,洗完澡还顺便到冰箱拿啤酒。只要是尹正的房子,便绝对会有酒。
喝了半罐他才爬到铺好的床上,果然没多久便沉沉入睡。
但他做了一个很久没做的梦。
女人穿着淡紫色和服,坐在樱花树下向他招手,樱花树很老了,斑斑驳驳的树皮像长满老人斑似的。梦里的他还是孩子,跑向前去时身体摇摇晃晃的。
突然女人的服装变成朴素的衣着,手中拿个大行李,拉着他一直跑,一直跑。
路似乎没有尽头,渐渐扭曲起来。
这个梦从来只到这里,接下来便是无止尽的逃跑、无止尽的扭曲。
「啊!」他大叫一声终于醒过来,冷汗已经微微弄湿睡袍。
他犹未回神,却不得不注意到一旁看着他的杜风,勉强地微笑问:「你醒了?还好吗?」
「给你添麻烦了……很谢谢你。」杜风点头,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一早起来觉得身上很臭,看你睡着不敢吵你,所以没问就拿了衣服去洗澡。」
「没关系。」汪彦君将和式睡袍系拢,这个噩梦让他的睡袍全乱了。「要吃东西吗?」
杜风觉得不该再给这人添麻烦,但他的确饿了,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于是只好厚脸皮又点头。
汪彦君去而复返,他腼腆地笑了笑,「冰箱没东西,我们下楼去吃吧。」
杜风忘了他便是那天计算机课睡着的人,只觉得这陌生人怎么那么和善,一般人的戒心都很重,是不会随意收留人的。他摇头,虽然难以启齿,但也得开口:「我的钱包掉了,可以请你借我几百块吗?」
汪彦君干脆地打开背包,并抽出一张五百面额钞票。「喏。」
「谢谢,我要怎么还你钱跟衣服?」
发现杜风没认出自己,他也没多说,「不用了,反正衣服不是我的,这些钱也不用还了。」
「不行,一定要还。」杜风向来的原则便是不欠人情。
「那下次上计算机课你再还我吧。」汪彦君耸耸肩,他跟学校的同学几乎不打交道,但似乎这是唯一适合的方法。
「计算机课?」杜风完全无法解读这句话。
「我是那天睡着撞到桌子的人。」他拿起一旁的厚边眼镜戴上,「我叫汪彦君。」
「杜风。」杜风有点惊讶,惊讶于一付眼镜的影响力。「谢谢,那我先走了。」
汪彦君帮他开了门,让杜风离去。
二十二楼,杜风走到电梯前,他抬头看到上面的木雕数字。电梯有两部,「当」的一声,左手边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个轮廓像外国人的男子。
这是一个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人。
杜风走进电梯并按下一楼,但却发现电梯直接上二十五楼。原来有人已经先按下楼键,所以电梯先上升后才下降。
站在陌生人旁的杜风看着电梯数字一楼楼往下闪动颜色,突然想起手表放在浴室,他赶紧按下二十二楼的按键,还来得及,电梯停下了。
刚跨出电梯,杜风转过廊道时,踏出的脚又缩回来。
外国男子正站在汪彦君门前,不耐烦地按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