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留瑟便借着酒劲央求道:「你是如何把他带到林里来的——说给我听罢。」
季子桑笑他:「死到临头居然还想着他的事,也真难为你这个痴人。如今我若还要瞒着你,反而显得我胆怯了。」
常留瑟也不去反驳他的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陆青侯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季子桑缓缓回忆道,「那是我刚将尸陀林搬到佛头山下之后不久,陆青侯孤身乔装找上门来,婉转地问我可还记得那一夜的故事。」
常留瑟惊讶地咳嗽了两声:「重温旧梦,他难道对归尘主人有那种意思?」
季子桑冷笑:「归尘主人的好处,如同饮鸩止渴,凡是尝过的都会沉溺其中,并在不知不觉中万劫不复。」
「……可你却像是个例外。」常留瑟插嘴道,「非但没有万劫不复,反而将他逼到了隐居的地步。那陆青侯来找你,你又是如何应付的呢?」
季子桑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既是来找尸陀林主的,我自然要好好招待,尽量满足他的欲念。顺便帮我做些事情,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常留瑟很快就听出了这话中的含义:「难道你也让他练习了那套双修之法?」
季子桑理由当然地点头,「陆青侯虽然没有武功底子,但凡精习乐理之人,也需要练就一种随心操控音律的气劲。我拿了他的气劲卧是凑合,但也聊胜于无,更何况他本人也乐意与我这样磨着,还一直以为我就是那夜误闯了他客房的人……」说到这里,季子桑脸色忽然变了脸色:「其实哪里是什么误闯,就连酒后乱性都是假的!奸骗诱拐的本事,归尘远远在我之上!」
常留瑟哑然失笑。
看来归尘主人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陆青侯与垂丝君,看起来都是这两位尸陀林主所看中的,无辜的牺牲品。
他在心中这样感叹,面上却依旧装作糊涂,顫着手主动又替季子桑斟了酒,清咳两声道:「陆青侯既是对你有用之人,你又为何要出手杀他?」
季子桑冷笑道:「因为他终于知道我不是他的那个尸陀林主,而我也知道了他与垂丝君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珠子竟妖艳地一红。
「顺便说起,陆青侯老婆也是我下毒处理的,呵呵……那所谓合葬的遗言,也是我为了刺激刺激垂丝君,而随手留下的引子。」
这下子常留瑟确实是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露出惊骇的神色。
季子桑显然十分受用他的这种表情,他一面慢慢儿饮尽了杯中的酒,一边在唇边竖了食指道:「嘘,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就连那婆娘肚子里的祸胎,也是我的呢……」
此言一出,常留瑟擒在手里的酒水禁不住晃出了一半,叹息道:「季子桑的蛇蝎之心,我常留瑟甘拜下风,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是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
第十四章
「秘密?」季子桑咀嚼着这两个字,以为他是在说醉话,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秘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留瑟放下酒盏,将整个身子慢慢趴到石床上,学着季子桑的模样耳语道。
「只不过是你那尸陀林主的身份,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猜测到了而已。」
此言一出,倒是真的让季子桑愣了一愣,半天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追问:「多久以前?」
常留瑟不慌不忙道:「从你用指刀切肉为殷朱离炖汤的时候,那肉片的切口与我肩头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季子桑心头又是一怔,不禁在心中佩服常留瑟的缜密心思,而面上依旧冷笑道:「居然这么早。」
常留瑟借了酒劲,挂了个绯红的笑容在脸上,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我来到尸陀林,尸陀林主虽然不带指套,但小指肤色却还是略显苍白……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证据说明你就是尸陀林主……你们的身高、对于蛇类的爱好……甚至是……嘴唇,都是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常留瑟的声音逐渐清晰明亮起来,甚至还带着一抹掩饰不去的诧异:「不过原来我一个人确信也没什么作用,不过现在可好,多亏了你亲手将垂丝君放走,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
季子桑握着银箸的手猛地一抖,忍不住抢白道:「你说他已经知道了?」
常留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缓慢、然而郑重地点了头。
季子桑蓦地站起身来,然而还未等他的脸色变化,石林外面又突然爆出了教徒的一声急告。
「启禀林主大人!外出的四名教众之尸首已被发现,所驭之马车与垂丝君本人,不知所踪!」
四下里顿时一片死寂,只有常留瑟捏在手上的一堆筷子,慢慢敲打着面前的碗碟,一下下、叮叮冬冬,犹如敲进了季子桑的心里。
约莫一刻钟的死寂之后——
「好一个计中计,好一个局中局。」
季子桑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分析道:「其实你与垂丝君二人根本没有决裂,他的手筋也没有被挑断,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合演的一台戏。」
他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酒液映出他死白的脸色,远远失去了方才的从容。
「是的……我们一直都在试探你的身份。」
常留瑟又是干咳了几声,慢慢敛了笑容道:「真正的尸陀林主杀人如麻,垂丝君前来寻仇,二人相杀自是在所难免。而你却无心打斗,更不用说你明明在打斗中占尽上风,却又反常地两次手下留情,就算我是个榆木脑袋,比照着你待他人一贯的手腕,也该明白垂丝君对你的特殊意义了。」
听到这里,季子桑手中的酒杯漾出了一个难以掩饰的波纹。
「你很聪明。亏得我特意将垂丝君千里迢迢搞到尸陀林里来看你的背叛,却反而被你利用了去。」他赞叹道:「叫你做明妃也实在是委屈了,不如直接接了我的班罢。」
常留瑟笑道:「过奖了,都是跟你学的。」
于是伸手要再敬他一杯,而季子桑却已经没有那么爽快地接下。
他问:「这酒里面,可有什么花招?」
常留瑟顽皮地歪了歪脑袋:「你可尝出什么特殊之处?」
季子桑摇了摇头,常留瑟脸上的笑容立刻扩大了几分,季子桑顿时省悟道:「难道是我给你的……」
常留瑟笑得愈发诡诈了,他伸手到桌下,慢慢捞出一个青花的瓷瓶儿来,正是当日季子桑交给他的那瓶化功的药汁。
季子桑自然知道这药的威力,不能自抑地青了脸色,强作镇定道:「特意留下来以防不时之需?原来你以前那些化功的不适都是装出来的,难得你如此深谋远虑,季某实在佩服!」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话锋突转:「不过以我的修行,就算化掉一半内功也还能够置你于死地。」
他这样说着,脸上又逐渐显露出几分残忍,作势就要向着常留瑟走来。
然而这时候,常留瑟脸上那别有深意的笑容却似乎愈发刺眼了。
「一滴药汁化去一日功力,这瓶确实只能削减你五年多的修习。」他坦诚道,「不过我明白,而你更明白……一次喝下这大半瓶的滋味,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吧……」
似乎真的被说中了痛脚,季子桑顿时停住了脚步。
常留瑟料到他会停步,于是愈发从容地说道:「早在山宅的时候,我就曾经尝试过两三滴,进来尸陀林内以后更是找了你的教徒来尝试。结果发现,寻常小卒十滴就能被痛得死去活来,而你这大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