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甘心。
他遥想着那个人,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孤度。
「你笑什么?」季子桑立刻捏了他的下頜逼问。
「我笑我把你当作好友,最后却要死在好友的手上。」
「你不会死在我手上。」季子桑忽然又兴奋地摇头道,「上一次处理陆青侯,我就是将他骗进林中折磨,却留他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看他一点点死去。所以严格说来,他自己挨不住折磨,是死是活实在与我无干。」
常留瑟陡然凛了凛:「你也要这样对我?留我在林中自生自灭?」
季子桑肯定道:「你绝对撑不过七日。」
常留瑟反问他:「若我活过了七日,你会放我离开么?」
季子桑诡异地笑道:「七日后……不论死活,你都会成为我尸陀林内的摆设,就像陆青候一样。」
常留瑟闻言,明白季子桑只不过是想要欣赏自己的痛苦,便不再打算与他争辩,只认命般地垂下了眼帘道:「横竖都是要死,那你这几天就不要再来烦我!端等我不行的时候,直接让医官来请你收尸好了。」
季子桑冷笑:「岂能这样便宜了你,我每天都会来看你一次,这可是难得的乐趣呢。」
于是,常留瑟便被就地囚禁在了医庐内,身上的所有绷带都被拆开,伤口撒了盐水之后毫无保护地暴露在空气中。
季子桑严禁医官给他上药,也只供给苟延残喘的一点点口粮。
每日午时他都会来到医庐,检查医官是否有任何减缓他痛苦的措施,同时命人割开那些即将愈合的伤口,将酸的石榴汁水倒进伤口中去。
然而常留瑟骨子里透出的倔强与硬气,对于这些折磨始终是不屑一顾,并没有让季子桑感觉到多少征服的乐趣,过了两三天,季子桑最初想要折磨人的兴趣也慢慢淡了,倒是开始注意另外一件事。
护送垂丝君去的那四个大汉确实从林中驾走了一辆马车,然而这一去便是音讯全无。
他曾经飞鸽给驻在临羡教徒,得到的答覆却是:无论是垂丝君还是那四个大汉,谁都没有在临羡城出现过。
季子桑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便派人出去追查。
却又没料到,这边还没有现出个端倪,常留瑟又突然有了花样。
五天黄昏,医官忽然求见,说是常留瑟状况不佳,想要求一壶酒喝,跟着做个彻底了断。
季子桑沉吟了半晌,点头道:「也好,只怕夜长梦多。」
医庐的里间,依旧没有点灯。
冰冷潮湿之外,还明显透露出一股腐败的臭气,常留瑟躺在床榻上,几乎瘦得只剩下骨架,见到了季子桑,他从白色被单伸出嶙峋的手。
一边的医官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将他扶起来。
季子桑冷眼看了看两人,笑道;「我本是想让你吃吃苦头的,没料想你倒是比自家还自在。」
常留瑟也不愿连累了他人,便立刻放了医官走开,一手扶着床柱站了起来。
「我……只求一壶酒喝。」他道,「然后你便送我上路罢。」
季子桑没有立刻答应他,反而狐疑道:「你不是还想着要我放你离开的么?怎么才五天就立刻改了主意?」
常留瑟直了直腰杆,反问道:「我便是有心求死了,难道你还没胆子杀我?」
「怎么没有?」季子桑冷笑了一声:「进了尸陀林,你的酒量陡增,算来距离上次痛饮也已过了月余,也难得你会想念。」
常留瑟以为他是应允了,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却没想到季子桑又补充道:「你要喝酒也并无不可,只是不能在这个充满了药物的地方,另外我也要搜你的身,你可愿意?」
常留瑟苦笑道:「以我一具重病之躯,还要让堂堂尸陀林主如此戒备……即是死了也值当了。」
说着,慢慢在地上站稳了,伸平双手让季子桑搜查。
季子桑亲自上来,上上下下地摸遍了他的全身,确实并没有一处可疑的物品,这才再让医官将他扶住了,说是可以让常留瑟自己来选择喝酒的地点。
常留瑟并不急于说出地点,反而讽刺道,「你分明害怕我使诈,又何必要装这个大方要我来选择地点,不如还是你一手包办了,也好让你的教徒看看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教主大人……是如何害怕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这话说得刻薄,季子桑却再没有出掌掴他,只是冷笑道:「你只管这样激将,我知道你是想找机会逃跑,可我偏要看看,凭你现在这种模样,还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说罢,依旧让常留瑟选择地点。
常留瑟心里确实需要这次机会的,于是也不再多话,略做沉咛之后便选了那曾停放过陆青侯尸首的石林,这是尸陀林的核心部分,四周守备森严,季子桑此刻十分自负地点了头。
石林距离医庐尚有一段距离。
沿路上常留瑟止不住地低咳,他身子虚弱只能贴着岩壁行走,并且有好几次跌倒在地上,季子桑并没有命人过来搀扶,只在他跟不上来的时候狠狠地拽上一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方才看见了石林的洞口。
「终于到了——呵……」常留瑟苦笑一声,踉跄几步爬伏在了用来解剖尸体的红色石床上。
季子桑看了这石床,一面冷笑道:「你选得倒也巧妙,等你醉死了我就在这上面解脱了你,也不枉相识一场。」
说话间,数名教徒已经端来了酒菜,在石桌上仔细码放,各色肴香酒香,顿时交融作了一处。
常留瑟数天来未曾过饱食,这时候便不等主人邀请,伸手就抓了一把如意菜银鱼,慌忙不迭地往喉咙里塞,却未料到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干咳。
连带着食物滑进了气管,于是只能涨红了一张脸,扒着石床慢慢坐到地上,涕泪横流。
「喝吧。」
季子桑为他递来一杯酒,常留瑟立刻一饮而尽,喉间顿时只觉一片辛辣疼痛,少时之后慢慢喘息,发现咳意竟然已经被压制了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季子桑,疲惫地点了点头,将手在外袍上反覆擦了几下,也去拿了个酒杯,斟了半杯酒道:「来而不住非礼也。」
季子桑接过了酒盏,不露痕迹地嗅了嗅,酒香纯正、无异样。
常留瑟讥诮道:「林主大人……可有毒否?」
季子桑没有回答,只冷哼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常留瑟的双眸顿时无声地亮了一亮,他低声赞赏道:「痛快……」
如是二人便逐渐消除了芥蒂,推杯换盏之间来回四五巡,也不再说什么杂话。
就像单纯的以酒会友,倒也慢慢消减了彼此的敌意。
菜肴垫饥、暖酒落肚,常留瑟青黄的双颊上终于见了些血色,整个人也灵活不少,他慢慢爬上了石床,眯起眼睛,俨然一副乖觉舒服的模样。
季子桑冷笑道:「酒胆不小,倒是忘记了死到临头的害怕。」
常留瑟似乎确实是有几分醉了,越是大着胆子答道:「死到临头,怕又有何用?只是有几个疑惑,只怕要死不暝目了。」
季子桑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好奇,于是追问道:「什么疑问?」
常留瑟挑了眉道:「你难道会回答我?」
季子桑嘿然一笑道:「看我的兴趣,或者是出于对你的可怜。」
常留瑟眼神偷偷地一亮,于是问道:「听说陆青侯在临死之前……与你有过对谈?」
季子桑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