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留瑟摇头:「我查不出来。」
垂丝君没有再与他说话,径自打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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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春寒料峭。
常留瑟还是去了崖下。
他看见摩诃依旧在那里,面对不复存在的水府以及满地散落的凄凉。
日暮西沉,龙鳞水塘中万点金芒,时不时会是游动的错觉。
每每此时,摩诃便会激动地奔去,而后带着失望慢慢踱回。
日头倏忽落尽,当最后一点光线消失,摩诃的背影也逐渐凝滞,变成了一块灰色的岩石。
常留瑟没有靠近摩诃,也明白自己无法从现在的他口中问出什么。
他在水塘边走了一圈,找到了那三个酒坛,最后一个尚未开封。他拿起来端详,很快发现了在红纸封住扎紧了的坛口边缘,有一道细小的缺口。
他拿手在上面抹了一下,随即沾上了些微白色的粉末,放到鼻下嗅闻,果然带着一丝媚惑的香味。
蓦然间常留瑟明白了,紧步来到山腹中。他借着夜明珠的微光在洞内搜索,目标不再是满洞金银。
昏暗的山道尽头,听醴潭依旧流动着,发出轻微声响。然而现在,再没有人会去炼制特殊的丹药,而药潭很快也将恢复成为一眼最普通的温泉。
常留瑟小步行走,很快踢到了一个绵软的小东西。他俯下身,摸到了一只里满了羽毛的翅膀,已经冰冷僵硬。
是杨柳青。
小常眼前慢慢出现一幅画,机敏灵巧的鸟,往来于水阁与山洞之间,一口口含着烈性的药喂进罐子中,最后也因为药性而暴毙在洞中,以性命交付了主人的差遣。
是季子桑。
他早就在闲聊中向自己打听过埋藏药的地点,也知道殷朱离与摩诃和尚之间的龃龉,甚至,他还有足够的理由与能力来帮助他们。
常留瑟怔怔地坐在黑暗中。
早该想到是他干的。
季子桑显然不怕被人发现,或许还期待着被常留瑟切齿痛恨的时刻,唯有如此,他才能如他自己所言一般,成为不被人遗忘的漩涡。
常留瑟无奈地笑出来,他发现自己竟开始钦佩季子桑的魄力与胃口。
恨与爱这两种强烈的情感,得不到其一,拿另一种来补偿也是可以的。
然而又要拿什么来补救他与垂丝君之间的感情?把杨柳青的尸体交上去,应该能澄清这次的误会。
但这已不重要,那温存虚伪的情爱已经被撕了一道裂口,露出其中血淋淋的怀疑与猜忌,而这道疤痕将一直存在,难以抹去。
有些伤痕,好了之后还会痛。
常留瑟摸索着出了洞,谷中夜色深重,而摩诃立在塘边等待鲤鱼归来,他口中似乎还在幽幽地念着,执著得像乡间叫魂的仪式,而内容却只有一个:反反覆覆的「殷朱离」三个字。
常留瑟恍惚想到,就算事已至此,摩诃和朱离之间恐怕也还没有真正互相表露过心迹,这一错过怕就是永远的遗憾。
或许自己也应该去找一找垂丝君,尽快将二人的关系互相说个透彻明白,并且决不能寻着床地那种只适合敷衍与欲望的场所,而应该是能够让人吐露心声的地方。
这样想着,常留瑟游魂一般摸上了崖,从后山回到宅子里。
远远看着垂丝君屋里依旧亮着灯,该是在等他回来。但他并没有回去,而是选择了那间密室。
常留瑟坐在棺材边等着天明,更等待垂丝君来到这里,当着他对陆青侯的这些纪念,冷静理智地谈出个结局。
密室里陈设简陋,常留瑟只能席地而坐。
他错过了晚膳,没多久便饥肠辘辘,却又不耐烦去厨房里取,于是胡乱拿了根本棍抵在胃上,又迷迷糊糊地靠着墙壁睡了几觉,再睁开眼睛时已是子夜。
他站起来揉揉腹部,果然觉不出饿了。
密室四面都是石壁,泥土的潮气搅得人双膝酸疼,他跺了跺脚。
漆黑密室里没有半点光线,只听得见空洞的足音。
冷得睡不着,他摸索着爬到棺材边上,用手扒拉了些刨花木屑过来拢到身边,勉强觉得稍稍温暖了点,然而浓郁刺鼻的桐油气息也随之里了上来。
常留瑟不在乎这些气味,只觉得尚不够温热。
他记起了墙上有火把,于是掏出火镰,摸索着点亮了其中一个,眼前顿时明亮起来,也有了热度,他将刨花堆拢到火把下,自己贴墙根坐了。
周身虽然又暖热一些,冻掉了的困意也逐渐被寻找回来,但毕竟与柔软的床褥天差地别。
他嘲笑自己为何更在这里忍饥挨饿,然而转念一想,若是当初没有被垂丝君找回来,那雪里的景像才是真正要命。
自己也应该开始学会知足,因为只要垂丝君摇一摇头,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高床暖枕、珍宝古玩都将化为乌有,他将重新回归到孑然一身的日子中去。
常留瑟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火光眩目,他索性闭了眼睛蜷成一团,并且很快熟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空响一声,火把炸出一粒黑焦的碳块,裂成数点金红色的火星。
其中一点正巧落到常留瑟身边的刨花上,上面淋到过桐油,悄悄地亮了起来。
常留瑟在梦中觉得暖热,而且逐渐嫌得过热了,于是他睁开眼睛,惊讶地看见火苗,已照亮了小半间密室。
密室里堆积的木料漆粉迅速燃烧了起来,很快包住在滚滚烟尘中。脸颊被火烤得焦疼,常留瑟初时有惊慌,等看清了形势,却像着魔似地杵在了原地。
那精雕细琢的双棺正在燃烧,一点点消失在黑烟里。
纵然是冰晶奇宝也抵挡不住火舌的包围,消失在熊熊的烈焰之中。
陆青侯的、垂丝君的棺材,他们在黄泉下的长聚之所被烧掉了……常留瑟的心中骤时涌出一股鲜快之感!烧、烧?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种办法,将所有不顺眼的全部抹煞!不论对错,至少让垂丝君永远忘记不了自己,恨或者爱一视同仁,正如小季说的,只要成为一个漩涡,男人就离不开他,永远追逐在他的身边。
看着眼前的这把火,常留瑟甚至有些惊喜!只可惜这棺材中没有陆青侯的尸首,不然一把大火烧掉所有回忆,只剩下一截焦尸给垂丝君怀念,到时候在男人眼里,恐怕连尸陀林主也比不上自己可恶了。
常留瑟竟因为这残忍的幻想而得意起来,火势炽烈着,因为四下的易燃物品而很快蔓延,当不远处的一桶桐油开始燃烧,沸腾的热油四处飞溅的时候,他方才想到了自己的安危。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设有了。
常留瑟四下里寻找。
屋角备有灭火的沙筒,但已不足以控制四下里蔓延的火势,漆粉燃烧形成的黑色在他面前升腾起来。
常留瑟弯下腰掩住口鼻,面前那一双棺材已经看不出原型。
头上的木质吊顶摇摇欲坠,他本想沿来路退回地面,然而被大火炙烤得变了形的机关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常留瑟开始惊慌,他想用剑直接劈开机关,然而手头哪里还有秋瞳的踪影!情急之下他又直接去捶密室的大门,铁环灼痛了他的手。
而下个瞬间,吊顶的几块巨大木板跌落下来。
机关被砸开,但是火舌立刻聚拢而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此路不通。
常留瑟急忙收住了脚步,撕下一只衣袖掩住口鼻,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硬着头皮转身向火场的另一端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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