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脚下家丁与护卫都瞧见他的踪影,便举起手里的牌位喝道;「要保这牌位,就叫老春婆滚出来谢罪!」下面人都知道「老春婆」所指郡守太君,但又有谁胆敢挑明了去请。
这时候人群里出来一个穿着考究的护卫,远远与常留瑟打了照面。
常留瑟见了这人,顿时变了神色。
垂丝君隐在他身后,只见青年握拳,打摆子似地颤。
那穿得考究的护卫原来是郡府总管,认出常留瑟之后却不惊怒,只是回头命人去将情况禀报给太君,老妇人胡人出身,体格硬朗,又是彪悍性格,立时由一干护卫簇拥着来到了楼下,常留瑟见了老妇,脸上又绽出那种邪极魅极的红色笑容。
他暂且将灵位扔到脚下,一边解开背后的包袱一边道:「老春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细长五指便提出了她儿子白生生的脑壳来。
郡守的这粒骷髅,被常留没事抹了几笔墨汁,正面歪歪扭扭钩出一张丑角的脸谱。
旁人瞧着是说不出的丑怪,看在老妇人眼里,却只成了道撕心裂肺的疼痛,化作一声狂叫迸发出来。
郡守的遗孀听见婆婆的哀号,也慌忙奔了出来。
下面顿时乱作一团,这时候也有几个护卫趁乱爬上了楼顶,却都被常留瑟扫断了胫骨丢下楼去,自始至终,只有卫总管立在楼下,远望着常留瑟。
垂丝君几次与他眼神变错,却意外地看不出包含的情绪,或是复杂得无以厘清。
楼顶,常留瑟提着那粒骷髅又往前走了几步,再冲下面笑道:「老春婆,要不要我将你龟儿子的脑袋还你?」
那老妇人本来已气急攻心,听了常留瑟这句话,更是又哀又怒。儿子的脑袋自然想要,可又不知道常留瑟会出什么花腔。
好在常留瑟也不喜欢卖关子,直接说道:「叫你龟儿子的媳妇来接着,摔坏了可不是我的事儿。」
听了他这句话,郡守夫人煞白了一张纸糊的脸,无奈抵不过老太君恶狠狠的几眼,哭丧着来接。
常留瑟却不急着丢,反而嬉笑道:「你收了这颗头,晚上它就来找你。睡在你枕边,咬着你的头发往耳朵孔里伸舌头吹凉气儿!」
那郡守夫人本就是与郡守无甚感情的人,见了骷髅就变了颜色,这下更抖得如秋叶一般。
偏那常留瑟本来就不准备让她接住,只是稍稍向左偏了一偏,不仅将那骷髅掉得粉碎,就连小脚的郡守夫人也重心不稳,跌了个极不优雅的嘴啃泥。
那老妇人见儿子的脑袋砸成了碎片,气得当下冲到媳妇面前,也顾不得家教威严,左右开弓「劈劈啪啪」甩了十几个耳刮子,直打得郡守夫人双颊艳若桃花,嘴角血流不止。
郡守夫府下百来号主子家仆几乎都在场,这其中还有郡守生前娶回来的十七房小妾,明里不敢计较,暗中却都较着劲儿。
大夫人在这干人面前受了羞辱,憋着气就要去投井,府里大夫人的势力自然跟去劝解,反留下那十七个小妾暗自窃喜。
然而瞧见这团乱麻似的场面,最舒心的人自然要数常留瑟,他施施然又取了灵位在手,往下面问道:「接下来这木头,哪位姨太太来抱一抱?」
那十七个小妾想起大夫人受的那十几个耳光,顿时缩了脖子。
老太君刚才打完了媳妇便抱着儿子的脑袋坐在一边儿喘,这下子又狠狠地抬起头来,咬牙发誓要啃了常留瑟的皮肉,又说明日就送那些小妾入山去做姑子。
常留瑟听了正又要发作,却听见身后垂丝君清咳一声,抛了粒石子儿到他的左边。
青年向左看,远处校场黑压压跑来一队弓弩手。
他自知尚未练成箭阵脱身的本事,也只能咬了咬牙可惜道:「老春婆这灵位倒捧不烂,你便自己留着罢,正面刻你龟儿子,反面就刻你自己。」
说着正好搜搜刮刮将嘴里被摩诃和尚打出的鲜血吐到灵牌上,然后不顾老妇人的尖叫怒骂,扬手丢到了楼下角落,那里正栓着只看店的黄狗,闻了血腥气就来舔。
老妇人看了终于哀号一声背过气去,人群愈发乱作一团。
只有那护卫总管,始终只站着不动,反倒好像靶子一样惹人注目。
常留瑟就这在沸反盈天之中转身退了几步,垂丝君以为他要走,却没料到青年只是暗自下了个决心,突然又转身回到屋檐前,腻着嗓子叫了声:「李大哥!」他的脸上分明只横着一派残酷,声音却似掺了蜜糖,叫人听了觉得销了魂的心寒。
众人都还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常留瑟手中的利剑便作长枪般飞刺面出。
正中那护卫总管的前胸,血液泉涌,那男人顿时面如金纸没了气息。
人群中再一阵骚动,四散奔逃,常留瑟却还立在檐上,一直守到那总管没了气息方才离开屋顶,与垂丝君一同进了小巷骑了马,闯过城门关卡而走。
闹完事已近正午时分,二人策马出了城,一路便照深山而去。
句芒青与常留瑟胯下的红马都是良驹,大半个时辰便笃定脱出了追缉。
未时初刻,垂丝君决定离开官道遁入草莽,常留瑟也终于闷哼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
垂丝君急忙吁住了句芒青过去查看,只见常留瑟牙关紧咬,面容灰败,再切脉而观,果然是摩诃那掌震伤了内腑。
青年一直以惊人的耐力闭锁了经脉,直到脱离险境才发作起来。
大约摸清了状况,垂丝君便将常留瑟抱到一边的软草甸上。
喂他吞下一粒丹药,又推着他的脊背运功一小周天。
过会儿常留瑟的脸色终于挽回几分,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可一有知觉便觉得胸口火烧火燎。
方才记起受伤的来龙去脉,索性苦着脸瘫在垂丝君怀里,学着他的口气道:「我现在是大仇得报,虽死而无憾……只是负你一片痴心,无以为报,惟有来生结草衔环……」
「你离死期还早了一点。」垂丝君白了他一眼道:「这马你独自骑不得了。先和我一起回山里再作计较。」
说着,打横儿就将常留瑟抱了起来。
常留瑟倒很是享受这样的贴近,不过嘴上却嚷嚷着要把红马鞍边的褡裢也带上。
垂丝君拗不过他,拿了褡裢再扶他上了句芒青,常留瑟就窝在他的怀里,猫儿一股乖巧,哪里还有方才郡城里的那股狠劲。
马承了双人的重量,就有些放慢了脚程,加之垂丝君估计到常留瑟内腑的伤,也放弃了些颠簸的捷径,以致于向晚时分才行了一半路程,所幸垂丝君昨夜在客栈采买了些干粮,于是就选了处空地停下来休息。
晚上野外有几分凉意,垂丝君远远地生了堆火,铺好树枝与新叶让常留瑟躺倒上面,自己去马上找那包干粮。
背后,传来青年幽幽的询问声:「不问我为何要杀那个护院总管?」
垂丝君手上的动作略停了停,随意道:「你愿说便说,嘴长在你自己身上。」
常留瑟听了他的话,干笑一声道:「那人是我阿姐文定的夫君,若非遇着这档横祸,只怕我已经管这个懦夫叫姐夫,你说是不是夭寿得要命!」
垂丝君摸着了那包干粮,与鹿皮水囊一并拿了过来,同时看了眼常留瑟,淡淡地说道:「有些话我说了你未必听,然而刚才你在郡城里报复,那个李护卫始终没有回避过半步,若真是懦夫,只怕早躲到天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