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未必能解决问题。」
垂丝君将目光在岩石上游走,慢慢望下去,最后看见了岩脚下一个入定的背影。
「看那和尚宁愿面壁思过,便知道依靠这死的岩石,终究不是上选。」
「我看那和尚只是舍不得凡尘俗世,是个懦弱的酒肉和尚罢。」
小季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却忘了收敛响度,崖下入定的和尚猛地抬起了头,却是那曾经与垂丝君打过数次照面的摩诃。
四下里也响起了僧兵的喝问声。
小季心知闯了祸,急忙拉着垂丝君离开。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路上扰了两个僧兵,都是虚晃几下招架了过去,等回了城里,正近午时。
垂丝君念着尤在床上补眠的常留瑟,一心只想赶蔷回去客栈,却又被小季蛇一般地缠住了胳膊。
「说好了今日陪我出游的,差了一个时辰也得给我赔回来!」
垂丝君只当他是寻常说笑,于是也敷衍道:「你就不怕那归尘主人妒忌?」
「朋友聚会,有什么好妒忌的。」小季笑道,「再说,我单恋你,他多少也知一点,若是妒忌,你不也活到现在了么!」
异族男女,洒脱大方,季子桑亦不讳言心中的爱憎。
对于他这种坦白却不纠缠的态度,垂丝君最是无可奈何。
他也知道归尘主人与小季之间的纠葛,不想介入,陪伴一整天是绝对使不得的,于是讨价还价,只答应买些好酒好菜为酬劳,又把小季送回义庄便做数。
路上,两人边走边聊,小季总是不忘提到些小常的好处。
垂丝君了解他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更鲜少有赞美的言论。于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从未见你对他人如此热心,难道小常对你来说是特别之人?」
小季笑道:「我与他一见投缘,这已是非常难得,他长得又清秀,也是我喜欢的那种,虽然不能过分地亲近,做个好友该是不成问题。」
垂丝君听他这么说,又想起昨天酉时撞见的那件事来,叹道:「帮朋友帮到了床上,还真是用心良苦。」
小季故作惊喜地反问道:「你这是在吃谁的醋?」
垂丝君冷笑道:「谁的都不吃,你们两只狐狸演戏,虽然叫人气恼,却也不过是那点伎俩,谁也压不住谁。」
「你果然是不糊涂的。」小季抚掌笑道:「反倒是小常被你逼急了吧?事情摊开说倒也有好处,起码你该知道他也有等不下去的一天。」
垂丝君没有再回话,只是苦笑。
小季不管他心里又在乱想,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道:「别的我不管,只拜托以后别在我面前显出卿卿我我的样子,我怕我会忍不住肉麻与妒忌,杀了你们中的一个呢!」
垂丝君失声笑道:「这世上就数你最古怪。」
小季道:「这就是三个铜板的孽缘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采备了酒菜,提得满当的。
小季笑道,应该顺便把小常也叫了来。
正回转到义庄门口,就看见常留瑟披着厚厚的狐裘,孤零零立在门前。
「哟!」小季老远招呼道,「来得可不正好?一起填了肚子,我也正好有事交代你呢!」
小常见了二人,起先一怔,很快就在冻僵的脸上挂了笑容出来。
「是有点饿了呢,我闻到了荷叶拌蒸肉的味道。」
三人进了长屋,将酒菜一样样放在炉子上温热了,摆在桌上。
角落里的花蛇嗅见香气,竟蠢动起来,被小季当头凿了一下,抱起来扔到了别屋。
垂丝君见常留瑟除了外袍,似乎有些单薄,便将火钵头移到他脚边,又询问道:「感觉可有不适?」
常留瑟知道他所指何事,淡淡地回答:「昨夜,大哥很温柔。」
只此一句,便不再开口。
垂丝君记起来,上次青楼事后,常留瑟也是淡然以对,然而这次看起来更像是在赌气。
垂丝君心中了然,常留瑟无非是想讨个明确的说法,可他并不想在此时此地惹起事端。
于是也闷声不响,只是帮小常将狐裘掖到了腰后保暖。
少时桌上酒菜齐备上人不分主客地坐了,菜色丰富,且大多是荤食。
常留瑟怏怏地立了箸,一番游走之后,只提了调羹盛一碗汤,却还是刻意避开了里面的笋段鸡丝。
垂丝君见状立刻有所了悟,只与小季打了个招呼,便推门出去。少顷,提着一个食盒归来,层层打开,是一碗白粥配着几个清淡的小菜。
常留瑟红着脸道了谢,将那些菜并成两碟挤在面前,垂丝君又体贴地替他挪了空地儿。
边上小季依旧挂着笑容,碗里的一块东坡肉却已经被戳得不辨原状,直到后来常留瑟无意中夸赞了墙角的那瓶白菊,他才又慢慢活跃起来。
这顿饭一直吃到日落,三人说好了明天一早交接陆青侯的事宜。
回到客栈,进了房中,垂丝君立刻取来药膏,要为常留瑟疗伤。
小常忸怩不过,只好乖乖褪了亵裤趴在床上,所幸伤势的确轻微,相较于初夜的惨烈,实在算不上什么。
上了药之后将养,明日依旧坐了马车启程,不会有什么大碍。
第二天一早,二人便赶着马车往义庄去了,陆青侯的棺材交给垂丝君打理,小季则将常留瑟拉进里屋,将一只银色的鸟笼塞进他怀里。
「我把这只柳叶青送给你,它比飞鸽更机敏,以后你我就以书信往来,如何?」
常留瑟看了眼笼中的青鸟,青鸟也正扒在笼壁上看着他,乌溜溜的小眼睛眨了两下,竟将蓝色尾巴伸出笼外叫常留瑟抚摸。
常留瑟从未见过如此依人的鸟类,心中自然怜爱不已。
而小季也再次贴上来,啧啧称奇道:「我家宠物,向来只对主子示好。见了你却意外亲热,可见你我该是相似之人,也难怪如此投缘。」
常留瑟听了这番话,虽然并不觉得自己与小季有多么相似,却也有几分感动,像是找见了知音。
他从未遇到过年龄相当的朋友,即便是后来有了小芹,也被调教成了个应声虫儿。
若是季子桑真心与他结文,倒的确不失是一位有商有量的朋友。
这样想着,常留瑟便将柳叶青端稳了,垂丝君也把棺材抬上了马车,二人告别了小季离开临羡城。
走水路,四日之后就来到了空盟山下的小城外。
小常这时候已经好得差不多,也不愿再留在马车内对着陆青侯的尸首,于是出来与垂丝君并排坐在赶车位上。
也正因如此,他看见了一驾驾的马车牛车,载着木材从他们身边经过。
「这可是城里最近的一件大事。」城门口的老头笑着说道:「有位大善人,要修佛道一家的殿堂呢。」
常留瑟笑道:「佛道一家?这事可稀奇,不知这城里哪位善人对两教都有信仰?」
老头道:「小哥是在开玩笑吧,这小城里怎么会有出如此阔绰之人,那建殿的事主,据说是个年纪轻轻的道士,只可惜腿脚不方便,要靠轮椅往来。似乎住在距此不远的空盟山里,会点石成金的法术呢!」
垂丝君听了,立刻明白那道士正是殷朱离。
沿着水路从谷里游出来容易,叫他在陆上奔波,却端的是为难了。
「那道士他……」边上常留瑟还想问个明白,却被垂丝君一把揽了腰肢,低声道,「等回了山,当面问他不是更清楚。」
马车于是继续行走,很快上了空盟山,借着盘桓而上的山道,常留瑟看见了远处正在修造的殿堂,虽然仅仅平整了土壤划分了区域,但端正与大气的感觉依旧从广袤的占地上体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