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四下看看,见没人才轻声道:“大人他是胎里带病,听说小时候就不知请了多少郎中,可是谁都说大人没治,就算当佛一样供着养着,也活不过二十岁,后来,也就是我刚才说大人病发差点没命的那一次,来了个姓燕的郎中,这个郎中先生昨天见过,您刚来的时候大人就把您拜托给了燕郎中,燕郎中很厉害的,楞是把我家大人的命救了回来,从那以后,大人的病就一直由燕郎中调养着,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小丫鬟说到这里,眼里闪动着全是对燕郎中的崇拜。
凌闲云的病情,桃雁君也有所听闻过,本来想他既然活到了现在,定是外面谣传把凌闲云的病情夸大,到没想到还有个燕郎中这一出。想起昨夜凌闲云扶他如厕的事情,当时倚在凌闲云的怀里,就察觉这是个身体羸弱的人,想不到竟然弱到这个份上。
这位上卿大夫,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垂下了眼帘,桃雁君的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没有走上几步,冬儿便轻呼了一声:“啊,大人回来了。”
桃雁君抬头望去,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个深紫色的影子,楚国的官服一向以紫色为主,官位越高,颜色越深。
“雁君?”凌闲云也看到了桃雁君和冬儿,加快了脚步往这边走来。
紧跟在凌闲云身后的是温总管,声音不高不低地提醒着:“大人,注意脚下。”平常走了千百遍的路,有什么可注意的,其实是让凌闲云对桃雁君不要太过亲近,毕竟这个人与敌国桓侯府的二公子关系不同一般。
凌闲云脚下缓了缓,道:“温总管放心,我眼睛好着呢,连米粒大的一颗石子,也看得清楚。”他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
“凌大人。”
桃雁君对着凌闲云颔首,不行礼,仅以朋友交,一双明明看东西都看不清楚的眼睛,却给凌闲云一种清透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尽在那双眼中,和八年前还是稍有些不同了,少了当初的锋芒,多了几分成熟的收敛。
凌闲云抿唇一笑,挽起了桃雁君的手,道:“雁君有闲兴散步,可是身体觉得好些了?”
“比昨日有些力气了。”桃雁君没有抽手,任由凌闲云挽着,往莲香飘来的方向走去。
后面,温总管正在教训冬儿。
“楚桃先生大病初愈,理应好生歇着,你怎么能带着他到处乱跑。”
冬儿绞着手指,垂着头不敢应声。
莲池边有座凉亭,凌闲云带着桃雁君在里面坐,温总管立于亭外,打发冬儿去取绿豆汤,不多时绿豆汤拿来了,凌闲云亲手给桃雁君端了一盅,温声道:“这是上等绿豆熬制的清汤,最是清火,里面还加了几味消暑的药材,你尝尝,味道很不错。”
桃雁君用汤勺舀着喝了一口,挑起了眉道:“甜的?”
“绿豆汤自然是甜的,雁君不喜欢甜食吗?”
桃雁君笑了笑,汤勺在绿豆汤里缓缓转着圈子,许久才道:“无所谓,只是清火解暑的话,我更喜欢用花瓣。”
“花瓣?”
凌闲云一怔,转而会过意来,对温总管道:“温总管,让人摘朵莲花来。”
莲子、莲心、莲须、莲蓬,莲藕,都有清热去火的作用,凌闲云饶有兴味的看着桃雁君,他为何独独钟情于莲花瓣?
桃雁君垂下眼帘,虽然看不清楚,可也猜得出凌闲云的疑问,他笑而不答,其实……哪有什么钟情不钟情,他只不过想尝一尝莲花的味道,是否与桃源里的桃瓣一般的苦。
那朵莲花是温总管亲自送上来的,放下托着莲花的盘子,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大人,您劳累了大半天,与楚桃先生说上几句话,便该歇着了。”
“温总管,我还有精神,不累,你下去吧。”
凌闲云的身体再不好,也不至于差到这地步,桃雁君心里明白,温总管这话其实是说与他听的,暗笑一声,也不搭理,只是撕了一小片莲瓣放入了口中。果然,有丝丝苦味渗了出来,这世上的花啊,无论外表长得多么好看,其实都是苦的。
“嗯……有股子清香,若是拿去做甜品,想来会更好吃。温总管,回头问问厨房,有没有法子将莲花做成糕点。”
原来,凌闲云也好奇地撕了一小片莲瓣放入了嘴里,他这一说话,桃雁君才惊觉口中确实有股清香弥漫,渐渐盖过了苦味。
“凌大人果然与旁人不同,难怪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桃雁君抬起了眼直望凌闲云,这个人的感觉很敏锐,也很准确,同样是含住花瓣,他只注意到了苦味,可凌闲云却发现了香味,并且立时就能想到用处。因小而见大,桃雁君对凌闲云的了解又增一分。
“雁君更在我之上啊。”凌闲云呵呵一笑,这世上能有几人在忽逢大祸之后,仍能像桃雁君这样冷静自若的,他身上哪有一丝被迫害的样子,更让凌闲云不能理解的是醒来后的桃雁君竟然一句也没问起裴清,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
“是了,雁君勿须大人长大人短,若是不弃,叫我闲云便可。”
“闲云。”桃雁君从善如流。
听他这一声唤,凌闲云的眉梢眼角都流露出笑意来。这一声唤也将两人的关系拉近许多,凌闲云兴致一来,跟桃雁君又说了许多闲话,在外人看来,他们不像初识,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
天色渐晚,温总管立于亭外已连着咳嗽了五六声,凌闲云知道若再不停下,怕回头又要被温总管念叨上老半天,这才依依不舍地停止了与桃雁君的交谈,喊来冬儿,让她送桃雁君回去。
桃雁君其实早就累了,强打了精神陪了凌闲云许久,支撑不住,在冬儿的搀扶下刚站起来,脑袋就发晕,晃了晃一个不稳往地上栽倒。
“啊!”冬儿尖叫,她一个女孩儿,力气不足,桃雁君这一栽,她扶脱了手,当下就惊叫起来。
凌闲云也吓了一跳,好在他离得近,顺手一捞搂住桃雁君的腰,可自己却被反作用力一冲,后腰撞在了石桌上,疼得他直皱眉。
“大人!”温总管一步冲了过来,把桃雁君往冬儿怀里一塞,冬儿手忙脚乱的扶着桃雁君坐下来,温总管则不管三七二十一,扶着凌闲云就往院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喊着:“来人,去请燕郎中来。”
进了屋,被强迫躺上床的凌闲云哭笑不得,道:“温总管,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撞了一下腰,不碍事,燕大夫来了,让他先去看雁君,我瞧着雁君的脸色极不好看,唉,都怪我,说到兴头上,也没注意他脸色不好。”
温总管老眼一瞪,道:“大人,您今天为着赈粮的事情已经劳累了一天,还不知轻重地跟那楚桃先生说了半天话,您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上次发病是怎么个痛苦样儿了。”
“生死由命,我早看开了,怎的你倒是比我还要着紧我这条命。”凌闲云轻轻地笑着,抬手按住胸口,感受着轻微的跳动,这个地方,现在还在跳,若是再发一次病,恐怕就真的跳不动了。
“大人……不是老奴说你,那最后一颗吊命药,您何苦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若再次发病,可怎生得好?”
“不相干的人……”凌闲云望着窗外,凉亭隐约可见,桃雁君已被送回了东厢,怎么望也望不见。如果真的只是不相干的人,他为何八年来一直念念不忘,为何一听到桃雁君有危险,便派人带着那最后一颗吊命药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