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一声轻笑,道:“你这样子怎么跟只小馋猫似的,有你这么舔酒的吗?”
桃雁君努力鼓起眼睛,道:“我不是馋猫,是酒鬼。”话音一落,猛地脖子一扬,这一杯酒竟让他一口饮尽,还不够,顺手把裴清的那只酒杯也拿过来,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啊?”裴清一惊,伸手想拦,却顿在半空。
两杯酒急急地下肚,桃雁君的脸上泛起了一阵酒红,柔柔的月光洒在他半边脸上,虽不是什么绝美面容,竟也别有一种诱惑,看得裴清移不开眼,气息渐渐不稳。
“裴清,我爱你。”
桃雁君软软地靠了过来,倚在裴清的胸膛上,一双被上冲的酒劲醺得有些迷蒙的眼定定地看着裴清,犹沾着几滴酒汁的唇缓缓凑了上去。
仿佛受了诱惑,裴清禁不住地扶住桃雁君的头,正要深吻,猛地身后桃林中传出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轻响,他身体一震,转而将桃雁君环在身前,向后看去。十几步外的一株桃树上,不知何时,倚着一个人,一根桃枝从他面前斜插而过,遮挡了大半的面孔。
“对不住,打扰了。”那人见裴清回头,轻笑着弯腰致歉。
“谁?”裴清心生警戒,想起身却被赖在身上的桃雁君所阻。
“柳芫卿。”回答裴清这个问题的,却是倚在他怀中的桃雁君,说话的时候,仍是半闭着眼,看也没看那人。
那人缓缓步走上前来,对着桃雁君躬身一礼,道:“八年未见,楚桃先生仍记得柳某的声音,幸之。”接着,又向裴清一礼,“二公子,很久了不见了。”
“原来是你。柳芫卿,你来做什么?”裴清脸色变得凝重。
“二公子离家八载,老夫人甚为想念,思之成疾,芫卿奉命来请二公子回去。”月色下,柳芫卿的面容显露得清清楚楚,极美的一张脸,有种女子般的妖娆,然而从眉梢眼角流露出的飞扬气息却是属于男子才有的刚劲,再怎么美丽,也不会被弄错性别。
“母亲她……”裴清猛地站了起来,倚在他怀里的桃雁君骤然失去了支撑,往地上一头栽了下去,好在裴清反应及时,一把将他捞了回来。
桃雁君无力地笑了笑,道:“你去吧,当年你背着不孝之名随我隐居,如今,总不能母病而不顾,坐了这不孝之实。”
裴清听得母病,心头大乱,可再怎么乱,也没能忽视桃雁君的不对劲,揽在怀里的身体似乎已经站不稳,脸色也白得不正常。
“雁君……雁君……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手为什么这么冷?”
裴清的话音未落,桃雁君已是一口血喷在他身上。
“雁君!”裴清失声大叫,心慌手乱的把桃雁君唇边的血渍擦去,却止不住从桃雁君口里涌出的血,越擦越多。“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酒里……有毒……”桃雁君勉强说出这一句话,已是气力不接,喘了几声,倒在裴清身上。
“二公子,对不住了,老夫人有交代,勿必要请得二公子回去,芫卿只恐二公子倔脾气发作,不肯回去,只得在酒中作了点手脚。”柳芫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放肆!你怎敢……怎敢……”裴清气极,眼见桃雁君一口又一口的吐血,心里又慌又痛,“把解药拿来,我随你回去就是。”
“二公子武功超群,若是解了毒又反悔,谁能拦得住您,岂不是要让芫卿为难,不若二公子还是先随芫卿回去,楚桃先生之毒容后再解。”柳芫卿的话不急不缓,面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却是成竹在胸,不怕裴清不答应。
“混帐东西,雁君这样子,能等到容后吗?只怕我前脚走,他后脚就毒发身亡,柳芫卿,雁君若有三长两短,我定不饶你。”裴清嘶声怒吼,气得浑身都发抖。
“二公子放心,只要您肯跟芫卿回去,芫卿自不会伤了楚桃先生的性命,这里有一粒药丸,让楚桃先生服下,可暂时压制毒性一年,待二公子回到家中,芫卿自会将解药双手奉上。”
眼看桃雁君连话都不能说了,可见毒性之烈,裴清哪里还有犹豫的时间,二话不说抢过柳芫卿拿出来的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塞进桃雁君口中,看着桃雁君吃力地咽下,他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桃雁君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药见效了。
“裴……清……”
一声细微的低唤,让裴清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紧紧地抱住桃雁君。
“没事了……没事了……雁君……”
桃雁君看着裴清一脸的担忧神色,努力笑了笑,道:“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
“二公子,老夫人病势沉重,不宜久候,您还是快随芫卿上路吧。”
裴清怒瞪了柳芫卿一眼,抱起桃雁君,大步走进屋里,把桃雁君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小心地按了按被角,低声道:“雁君,你等我,少则半月,多则三月,我一定把解药带回来。”
桃雁君深深地凝视着裴清的面容,像是寻找什么,又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心里,终于,他半闭了眼,轻声道:“我能照顾自己……你早点回来。”
裴清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再望一眼桃雁君,终于咬着牙着飞身而去。
“噗!”
裴清前脚一走,桃雁君后脚就从床上翻滚下来,一口血喷出三尺远,按住绞痛欲裂的心口,他一拳打在了地上,泥土四下飞溅。什么解药,分明是毒上加毒。
好狠……真的好狠啊……
这一拳,打去了桃雁君最后一点力气,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在黑暗笼罩眼前的那一刻,沾满了血的唇畔却逸出一抹笑来,显得万分诡异。
半柱香后,一个黑影闪进了屋里,探了探桃雁君的鼻息,确认人已无气,原还要用手中的刀在要害处再戳一刀,却被那诡异的笑容一吓,不敢多留,转而也出了屋向柳芫卿复命去了。
黑影刚走,桃林里又闪出两个人影来,进了屋里,其中一个人飞快地塞了一粒药进桃雁君的口中,又灌了水,看着桃雁君喉咙处一动,药丸滚了下去,才舒出一口气,一把扛起桃雁君,与另一个人飞速离去。
此时,月色已被云掩住,夜凉如水,桃花影重,一片寂寥。桃源仍是桃源,只是再无人家。
第二章
楚国,天丰城内。
一骑从闹市飞驰而过,虽疾行如风,可在骑手高超的骑术控制下,竟也未伤一人,直抵上卿大夫府前,才停了下来,马上之人几乎是滚落马下,守在府门前的两个家丁赶紧过来,将人扶进了府中。
此时,正是午后。上卿大夫凌闲云名义上正在书房小憩,实际上桌案上摊放着一叠公文,这位楚国最年轻的上卿大夫埋头在公文里,心无旁骛地处理着公事。
急匆匆地脚步声由远而近,惊动了凌闲云,飞快地将摊开的公文一收,人往身后的软榻上一躺,敲门声便紧跟着响了起来。
“大人……大人……睡醒了吗?”
“哦,是温总管啊,进来。”凌闲云装出刚刚睡醒的惺忪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头发全白了,可一张偏圆的脸上容光焕发,倒比年纪轻轻的凌闲云还精神些。
“大人……”温总管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一扫桌案,手中递出一份公文,“锦州八百里加急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