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医不动声色,“他中的毒,除了你的‘九死轮回丹’,还有宫中‘酒散’,恰巧相互牵制,才拖了口气到今天。我已经用药护住他心脉,但要解毒,还是你在行。”
断肠客笑了一声,“难得师兄你肯示弱,不过即使是见了锦囊,也不能破了我习毒二十多年的规矩吧。”
邪神医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说,他几乎是个死人了。我本以为要同时解了这两种奇毒,却又保他心脉不损,天下就只有师弟能做到。如今……”他回身对慕容天道,“你抱了他回去,好生陪着他过这最后几天吧,看来你们两人……今生无缘。”
慕容天脸色大变,他如何听不出邪神医是在拿话激那断肠客出手,可此言一入耳,却是如噬雷击,眼前发花。原本抱住李宣的手,早微微颤抖起来,明知道邪神医是等自己接话,居然喉间哽咽,半晌无法开口。
李宣微微侧首,正瞥到他脸上的情难自禁,不禁一震,暗道,小天如今为自己如此担忧,就是即刻死了又如何。
自己却还在求什么呢?
他之前一直觉得慕容天对自己内疚多于情爱,心中郁闷难解,可看了那对师兄弟,弹指二十年,散多聚少,恩怨难了,相比起来,之前小天那句相伴一生,却是多么平凡而美丽的一个憧憬。
那些傲气什么的,虚无飘渺,难道能比在一起的幸福更重要么。纵然这相聚的时间未必能长,却是有一朝,便是一朝,已胜过旁人虚度岁月无数。
想通此节,李宣心情大好,伸手牵了慕容天的手,用力握了握。
抬眼道:“前辈,天意弄人,在下怨不得旁人。多谢前辈不辞辛劳送我们来此,那位高人想起来也该是有心无力,在下一同谢过。”说着做势要起身,慕容天连忙搀住。
三人转身,却听断肠客在身后嘿嘿冷笑起来。
“等等。”
邪神医回身,断肠客远远凝眸看着他道:“师兄,你合了外人做戏来激我出手,我上这个当虽然是心甘情愿,可要你许我一个条件。”
邪神医道:“你说。”
断肠客目光低垂,继而抬眼缓缓道:“师兄,你在此地陪了他多久,便也要陪我多久,一天一个时辰也不能少。”
邪神医看看他,微显凄迷,“……我和他在这洞中……前后呆了一百三十二天……”他静了片刻,方道:“那好。从今天起我便也陪你一百三十二天。”
断肠客痴痴注视他的身影。
带着水腥味的风吹起邪神医的衣襟,翻摆不定。
他俊秀挺拔,孑然一身。
***
竹屋既毁,四人无处栖身,只得回山洞,在洞口燃了火。
断肠客给李宣号了脉,开了张药方,却与师兄写的有些出入,两人争执了半天。
李宣有些倦了,转头看身边,慕容天正好一直侧着头在看他,见他回首,微骇转头,隔了片刻,却又抬起头笑着望他。
李宣不觉嘴角微翘,垂了眼帘,微一思忖,那笑颜更深,竟连眼角也满是风流。
两人便这么各自笑着,相互凝视,火光在两人脸上衣间闪耀,争吵声在身后继续,那往昔的恩怨似乎忽如浮云流水般散了,天地就仅余了这山洞大小的空间,只剩了彼此面上那盈盈的一掬笑意。
有的话又何需说出口。
你知道,我便也明了了……
***
次日清晨,断肠客一早赶入城中抓药,慕容天到湖中钓了几条鱼,本想着自己动手熬锅鱼汤,却被邪神医半路接了过去,道是怕他暴敛天物。
李宣待日上三竿才醒,醒时恰好闻到那浓香扑鼻。慕容天端了只破碗,盛了半碗鱼汤踏入洞口,见他睁眼,笑道:“正好,趁热喝了吧。”
李宣支起身子,接过一尝,皱眉道:“这鱼怎么没放盐。”
慕容天笑道:“盐?大概屋子烧毁时,都融到湖里去了。……断肠客前辈应该会带些来。”
李宣想起往事,不禁嘿嘿直笑,慕容天奇道:“你笑什么?”
李宣挑眉,突然语气一变,“慕容兄,别后可好。”
慕容天一怔,却记起这是两人在这洞中相见时,李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禁微微感叹,真是世事难料,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能想得到这之后的种种变化。
垂眼笑了一笑,也道:“王爷来此有何贵干?”这却是当时他答他的话。
两人静了片刻,相视一笑。
李宣只坐了半晌,身体已觉无力,居然有些呼吸沉重起来,慕容天伸手扶他躺下,李宣仰视他英俊的面容,看了片刻,突然道:“小天。”
慕容天低头,“什么?”李宣不知不觉已换了称呼,两人却均不觉有何异样。
李宣嘴角微挑,显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慢道:“你……亲我一亲。”
“啊?”
慕容天不禁吃惊,目光触及李宣立刻又闪开,神情间居然有些慌张,迟疑了片刻,却将手撑在李宣头旁,对着那张微薄的唇低身下去。
慢慢接近,相距已不过寸许。
彼此的气息近在咫尺,闻着对方身上不算陌生的味道,慕容天脑中微微迷离,脑中居然不合时宜的想起自己两次被强迫时的情景,身子不自主慢了。
这个时候自己却在想些什么,正懊恼间,脖子上一沉,身体不由往前一倾,却是被李宣一伸手,把他给勾了下来。
两唇相触,浅尝即止,却是温暖柔软。
李宣松手,慕容天抬起上身,俯身低头看他,同钦王爷此刻虽然满脸病容,却仍是五官清秀,俊美非常,让不人敢逼视。
慕容天瞧了他片刻,却反被对方盯得心中怦然直跳,赶紧转了视线,胡乱找了个话题,“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不解……当初见面时,你怎么便知道我吃了半颗散功丹?”
李宣笑一笑,撇了撇嘴,“这还不简单。”
慕容天好奇心起,将头转了回来。
“那一日,你被迫跳崖时,我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你吐了那半颗药丸……只是你们当时都全神贯注,不曾觉察罢了。”
慕容天无语。却听李宣突然低声道,“抱歉。”
“什么?”
“……很多,很多事情。”李宣也不解释,反笑了起来,似乎倦了闭目不语,慕容天一想竟是呆了。
***
服了断肠客和邪神医配制的药剂,几日后,李宣的身体慢慢有了些起色,脸色也终于红润起来。
断肠客喜形于色,邪神医虽然不说,但提及时却隐隐有些得意之色,这毒居然能让这两人如此动容,显见其实已极是难解。
慕容天奇道:“前辈当日说救的时候要遭罪,好象没有?”
邪神医微微一笑,“这小王爷小有骨气,当时我给他护心脉那几针,常人受了,都是痛得要闹几日方休,他倒哼也不曾哼一声,还有心情赶着和你调情。”
慕容天面上一红,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总是轻易动一动便说累了,再一细想,却是心中隐隐生痛。
调养了十数日,李宣居然已能下床行走。
虽然是行一两步便跌倒了,却让三人均是大喜。邪神医道,“他身上余毒已清,剩下的只是调养了。”
断肠客闻及此言,便开始有逐客之意,他早想与师兄单独相处,早嫌这两人占了他一百三十二天中的十多天,着实可恼。慕容天见了,心知再留也是无趣,提出告辞。
邪神医已配好十颗蜜丸,一并给了慕容天,道:“每日服一颗,少劳作,多休息,再者,我开了张药方,能长年服用,好生调养,或者能比我原本预想的更好些也说不定。他此刻需要有地方将养,否则难免前功尽弃,我那新砌草屋,若是有用,也给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