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来的人开始还跟着劝他,后来也跟着怨他胡闹了。
那时天还没放晴,户外总是寒气逼人。司徒静颜本就畏寒,来的路上伞又被他心软送了路人,天天淋着雨守在门外,还要被来来往往的人说上几句,想也知道是那人故意安排的,司徒静颜也不辩解,仍然只是每天站在门边等。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般求过人。
几天下来终于快熬不住时,那人终于端了碗姜汤出来。
「这样吧,如果你能给我我想要的,我就医他。」
不等司徒静颜开口,他又笑笑说:「不过要小心,你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时间不太多了。」
和阿岳住在一起的是个很和善的姓白的中年,也是这片桃林的主人,饱经风霜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的英姿。
又是几天过去,那中年人每天忙着给落叶的桃树剪枝。有病人时阿岳会在屋里给他们看病,没病人时会出来陪那个中年劳动。这是个民风纯朴的小镇,看得出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们,就算不求医也会时常带点吃的用的东西过来串门。
曾经过大风大雨而如今过得这般悠闲自在的人,究竟还会想要什么?
司徒静颜实在是不知道。
转眼又是一天,直到夜深人静,司徒静颜仍在湖边站着。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很寂寞。
一股寒风袭来,司徒静颜不由缩了缩身子,对着天上的月,他忽然很想哭。
师傅,我觉得自己快熬不住了。
师父,每天看着邢傲一点一点憔悴下去,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太痛苦了!一边对自己说也许那人真的一点也不想救邢傲,一边又对自己说不要灰心事情还没到绝路总会有转机的,脑中两个想法剧烈的碰撞着,每天绷紧了神经小心的思量,好怕一步走错换来满盘皆输。
我真的快熬不住了,我真怕自己一冲动就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师父,你若是在天有灵,帮帮我……
正想着,小屋那边忽然有了动静。司徒静颜一惊,本能的反应脚下一点掠进桃花林中藏了起来。
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脸看不真切,但那身形无疑是阿岳的。
他这时候出来做时候?司徒静颜好奇的望过去,只见阿岳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天上的月。
他抬起了手,司徒静颜猛地一颤,他听到了萧声,那么美那么婉转寂廖的萧声。
心咚咚的跳起来,这乐曲,这乐曲——
抬头看了看天,冷月依旧无声,他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熟悉的目光,远远的望着自己。
摸了摸手腕,也许,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十月十五,晴。
风萧瑟,星惨淡,月清冷。
有萧声起,悠运孤寂。
有刀舞出,婉转静漠。
刀光一起,惊了鸟,惊了风,惊了夜色——
却惊不了那吹萧的人。
于是萧依旧,
舞依然。
由悠远到雄壮,萧音声声攀高;
由婉转到激昂,刀舞刀刀绚烂;
转瞬间,各臻极至。
刀光一飞冲天,映着银色的月光,迎着吹萧之人扑面而来;
萧声,却是嘎然而止。
那双眼睛看着月,看着负月光扑面而来的刀光,甚至没有眨一下。
风一啸而过。
司徒静颜收了刀,心还在卟卟乱跳。
司岳收了手中萧,却是转背便直接向小院走去了。
「前辈,等等!」见司岳竟然就这么走了,司徒静颜急忙出声。
直觉的意识到,若是错过今晚,他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司岳站住了,却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司徒静颜喘着气,一时无语。
萧声起时,他终于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记忆里那数不尽的画纸上模糊的背影,那清冷至极的人醉了酒时嘴里含糊的话语,终于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个人,就是师父当年痴狂的恋着的、那个武林中传奇般的人物——无光?
「你还有事么?」
清澈的声音响起,把司徒静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一愣,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的话,我要睡了。」司岳说完,又一次迈开了步。
「等等!你还记得那时的承诺吗?」
「你指哪一个?若是说我答应你救那孩子的条件——」司岳顿了顿,「我刚刚给了你机会,可你没有把我要的给我。」
司徒静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他要的,他要的——竟真是要死在这刀下?
若是不做,他便不救邢傲;
可他若死了,又如何救得邢傲?
这——算个玩笑么?
换作以前,光是司岳的身份,足以让司徒静颜心中介怀,再加上此情此景,恐怕早已按不下性子。
眼见司岳越行越远,司徒静颜第三次开了口:「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经历了蠡仲、寒舒的死,过去深深困扰着他的事,已渐渐明朗起来,如今的他,心性比起过去已成熟了许多。
死亡不过是最无奈的报复,悔恨才是报复的最终目的。
一如寒舒,对他来说,活着已是地狱。
隐隐听见司岳的轻笑,司徒静颜定定神,迅速却无比清晰的说:「你欠的那个人不是我,要憎恨还是要宽恕我无权做主!」
司岳终于停了下来,衣襟在寒风中飘荡。
「而且,」司徒静颜顺顺气,轻声道:「我想你想要的,他其实早就给了你。」
——阿岳,你会不会爱上我?
——阿岳,你为何不爱我呢?
——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阿岳……
「你知道吗?他曾经跟我说,若是他能让我爱上他,他就带我走,」司岳低着头,玩转着手中的萧,轻轻笑了笑:「可是我爱上了他,他却没有履行他的诺言。」
那孩子,从来没有恨过自己呢!
真傻……
司徒静颜一滞,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口的爱,师父,他有没有听到过?
「我……」
「啊?是……」
「可是下药了,明天带他过来吧。」司岳说完,再没有停留,直接走进院子里去了。
也许是因为震惊,直到木门关上,司徒静颜才终于回过神来。
回身关上门的一瞬,肩上蓦地一暖。
「尘——」向后一靠,贴进那个宽阔温暖的怀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司岳扬了扬嘴角。
「回屋休息吧。对了,那个年轻人,很像我以前看过的一个人……」
司岳一下子转过身来,「你看过?」
「是啊。那个人在湖边跳了一夜的舞,后来不知怎的昏倒了,我把他背到屋子里来,他昏迷的时候还在流泪……」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好像是你回来前一两年吧——对了,他还跟我说你一定会来的……」
司岳睁大了眼睛,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原来,他们都知道……不仅寒舒知道,连惊穹,也知道……十五年,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惊穹——」喃喃念叨着,靠在白羽尘怀里阖上了眼睛。
寒舒不告诉自己,当然是为了利用自己;
惊穹呢?惊穹,是因为爱着自己所以出不了口吗?
惊穹,原来你也有瞒我的峙候,你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什么都看的那么透彻的你,甚至从来不会恨人的你,那般清冷那般悲天悯人的你,原来终究也不过是个,凡尘中有血有肉、会伤会痛的人!
我曾经怎样的伤过你啊!
「阿岳?没事吧?」
司岳摇了摇头。
惊穹,你对尘说那样的话,是因为你知道以我的性子,在挣脱一切束缚之后,终会寻到这里来吧?
那般苍白却又是那般水晶玲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