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冷相思燃了一支蜡烛,托着烛台进了冷无心的屋子。
「累了吧?这一路上的事我都听二哥说了,我叫人给你抬水过来,洗过澡早点休息。」
「不算什么,我刚学医那会,师父就让我练过几天几夜不阖眼,最长那次我边着医了三个垂死之人,五天没睡觉就靠一点酒提神,也熬过来了。」冷无心说罢,停了半晌,忽然道:「姐,我跟他说了。」
「无心?」
「你不要生气,我们到的第一天晚上,邢傲追来了,待了一个时辰,又走了。那天晚上他心很乱,我就跟他说了……哼,他说那邢傲舍不得逼他,那算什么,我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说,还不是一样舍不得让他为难!」
又是片刻沉默,冷相思只觉得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终于听冷无心再次开口,声音却小了很多:「可是他跟我说谢谢,他以为我只是在安慰他……」
冷相思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抱住了弟弟的肩,「好了,你也算了了一番心事了。这样最好,不是吗?」
「……也许吧。」
不远处的另一间厢房中,司徒静颜坐在床边,忽然觉得心惊。
不久之前才见过面,不久之前还安然无恙的那人,此刻就静静的躺在眼前,身上缠满蹦带,一张苍白的脸,毫无生气。
「邢傲……」他俯下身去,轾轻碰触着那冰凉的嘴唇,「邢傲……是我……」
***
相思楼别院中,冷相思与弟弟说着话,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三小姐,龙坛会的人在挨家搜查,就往相思楼这边来了。」
一把按住欲起身的弟弟,冷相思笑笑,「你累了,先休息,前面的事有我在就好了。」
冷无心点点头,看着姐姐走出去关好房门。刚刚终于把闷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身体精神都松弛下来,这才发现,他的确很累,连抬一下胳膊都已经十分费力了。
屋外,冷相思的声音渐渐飘远。
「……知道来了些什么人吗?……前厅人手安排好了,叫十一和塔留在院子里……对了,去把我大哥叫出来……不是要他帮忙,是叫那个笨蛋出来吃饭!……」
司徒静颜关着门也听到了院子里一阵小小的骚动。但是他并没有丝毫的担心。
因为在外面的是冷相思。
司徒静颜的注意力始终只停留在床上静静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邢傲?邢傲?你能听到吗?」
他低下头,轻轻的吻着那紧闭的眼,可是那阖着的眼帘并没有任何张开的意思。于是他的唇轻轻碰触着那张熟悉的脸,顺着向下移去。靠近那英挺的鼻,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隐隐的,不乱,却很弱,那双唇微微闭着,冰凉冰凉的。
「邢傲……邢傲?」
又在他耳边唤了几声,仍然没有反应。司徒静颜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可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那里面带着的一丝哭意。一手托起邢傲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一手小心的掀开盖被,当盖被下的躯体映入眼帘的一瞬,司徒静颜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那昔日矫健的身躯如今竟被一层层绷带缠满,几乎没有几块肌肤裸露在外。
有些颤抖的低下头,想吻他,却只是碰到浸着药水的白纱。第一次,司徒静颜感到无比的恐惧——这孩子也许快煞费苦心了,就在他的面前。
失去至亲的恐怖,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无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是一手将他带大的师父,他都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可是现在,他却仿佛能感觉到怀里的这个人在死亡线上一分一分的挣扎,也许是生,也许是一点一点的死亡,而自己只能在一边看着,只能无助的抱着这孩子,尽量去感觉这个生命究竟是在恢愎还是在慢慢消亡。
司徒静颜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的跳着——也许自己会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慢慢停止呼吸。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用力地把这孩子摇醒,想狠狠地揍他一顿,要他把眼睛睁开来看看自己。司徒静颜紧紧拽着拳头,大口大口的喘了几下,强行平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人放下,在床边站起身来。
伸出手,轻轻一拉,扯散了自己的衣带。有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司徒静颜觉得自己脸上一烫,心跳又加快了,他咬咬牙,如水的月华下,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形舒展开来,丝制的衣物顺着他光滑的皮肤滑下,现出那白玉般光洁美丽的躯体。
「邢傲……」司徒静颜掀开被子,翻身躺了进去,尽可能温柔的抱住邢傲裹满白纱的身体,「邢傲,是我……」他两只手摸索着,分别摸过邢傲左右手腕处的白纱,摸着他的手,手指并不费力的将他的手指撬开来,自己的左手和他的右手,自己的右手和他的左手,以双手十指交叉的方式握着,两具身体紧紧帖在了一起,司徒静颜将自己的脸贴在邢傲的脸边,闭上了眼睛。
两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司徒静颜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并没有丝毫的绮念,他此刻只是尽量贴紧邢傲的身体,想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闭着眼睛,轻轻吻着邢傲的脸,在他的耳边反复地说:「是我,邢傲,是我,我在这里,不要走……」
不知不觉中,他就这样抱着邢傲,进入了梦乡。
***
也不知到了何时,身下的人似乎动了动,司徒静颜本就睡得不深,立刻惊醒了。屋子里此时已亮了很多,司徒静颜连忙抬起头,急急在邢傲耳边叫了几声,只狗崽子那微微闭着的眼帘轻轻动了动,司徒静颜心中一时惊喜,立刻想到三个时辰已过,知道邢傲已无生命危险,便要再叫,忽然听到一声:「二哥,好了么?」接着是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司徒静颜刚想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还和邢傲纠缠在一起,一偏头,却见门已开了一条缝,心中一急,只见那门又迅速关上了。
屋外,一群人望着匆匆将门关上的冷相思,正要问,冷相思已转过身来:「没事,很好。好了,大家都累了,吃早饭去了!」
「可是……」
「走啦十一,晚了不给你吃。」
「可是相思姐你笑得好奇……啊!不是,是笑得好美丽啊……啊!干么还打我嘛……」
听着屋外渐远的声音,司徒静颜微微喘了口气,才把头回过来,心一下又蹦的老高——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竟已睁开了,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带着迷惑的望着他。
即使是素来从容镇定的秦广王,这会也像所有被逮个正着的小偷般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了眼睛愣愣的望了邢傲半晌,才红着脸低下头去,将脸埋进邢傲的颈间。
邢傲困惑的睁开了眼睛,头脑中一片模糊。
出了什么事?记忆一点一点的向前探寻着,之前的黑暗,黑暗之前的逃亡,逃亡之前的——
「静颜!」忍不住叫出了声,心跟着猛地跳起来。
「邢傲?邢傲?」
「静颜!危险……」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邢傲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静颜?」不由得想伸手确定一下,欲动,却是一阵剧痛袭卷而来。
「不要动!不要动!」眼前的人似乎很焦急的说着,见他平静了下来,才又低下头来靠在了他肩上,语气柔和起来,「别动,我在这里,是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