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直直走过去,扬手便是一巴掌,在他错愕间,我反手又是一巴掌,啪啪两声,在风雨中无比清脆。
「你……」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拉起他转身就走。他本能的反抗了一下,便乖乖的任我牵着。
「热水!快!」对着门边的侍从喊了一句,我甩开门把他扔了进去,邢傲也不说话,咬着嘴唇瞪我。
「水呢?」我冲着门外大声喊。侍从急急忙忙的抬了浴桶进来,似乎对我这个囚犯竟然对他们如此大呼小叫颇为不满,碍着邢傲又不好发作,只能在转背对着邢傲时愤愤的瞪了我一眼。
我只看着邢傲,最后丢下一句,「乖乖洗了澡上床睡觉!」转身关上了门。
回了房,胡乱的擦了擦身子,换了套衣服便上了床,我忽然觉得脑子很乱,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本不愿想,却偏偏丝丝点点都冒了出来,在我脑中打着转。
才想着要下床出去走走,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轻轻的关上。不用看也知道,那个溜进来的人是谁。
「静颜?静颜,你还没睡,是不是?」
邢傲的声音响起,我闭着眼睛,不愿搭理他。
邢傲轻手轻脚的走到我床边,「静颜我知道你还没睡,你是不愿理我吗?」
「静颜,我洗了澡,换了衣服了。」他在我床边坐下,小声说,「刚刚……我又想起以前,小的时候,我不懂事,每次和义父闹了别扭跑出去,都是你出去找我,我还记得,那次我跑出去,三更半夜的,在林子里迷了路,也是你找到我……」
我背对着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那个缩在大树下哭哭啼啼的孩子吗?当时什么情况?我好象记得我找到他时拉起来就狠狠的扇了两巴掌,当着我的面,他倔强的不肯哭出声来,只一边抽泣着一边狠狠的瞪我,手却还紧紧的拽着我的衣服,这个别扭的孩子。
「……那时我脚伤了,你背着我走的,在夜里走了半个多时辰。你那时很疼我的,后来,后来都变了……」小小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委屈。
后来?后来……是啊,后来都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邢傲开始讨厌我,我也开始讨厌他……也许,就是从知道师傅的事开始吧?知道师傅为什么会在那里,知道师傅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静颜,那时你打我,是心疼我吗?刚刚你又打了我,你其实还是心疼我的,是不是?」
我忽然浑身打了个颤,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邢傲已覆到了我身上,正低下头咬我的耳垂。
邢、傲!我一咬牙,猛地翻身坐起,一下子把邢傲格开,还没掌握好平衡,邢傲却又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肩,「静颜!静颜!你是心疼我的,你明明是心疼我的!」
「放开我!」我大叫着躲开他的吻,「我才不心疼你!都是因为你!师傅死了,都是因为你!我恨你!邢傲!我恨你!」
邢傲的力气比我大,我本推不开他,他却一下子放开了手,黑暗中。我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里满满的伤痛与质疑。
推开他,翻身下了床,我向门口看去,「出去!我想睡觉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密云散去,月光照了进来,屋子里亮了许多。
「静颜……」邢傲坐在床边,用力的咬着嘴唇。
「出去!」
邢傲看着我,眼里渐渐透露出某种坚决。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我可以看见他微微颤动的双肩,还有握得紧紧的手。
「静颜……」他的唇哆嗦得厉害,仿佛费了很大的劲才抬起了手,撕拉一下,一身罗衫散地。
「邢……」
「静颜……」他拉起了我的手,按在他赤裸的身上,「静颜,你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月光如水,倾泻在那青涩的身躯上,他颤抖得像狂风中绝望的蝶,「静颜,你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啪──我反手给他一巴掌。
「静颜!」
「堂堂龙帝!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
「静颜!不要走!静颜!别不要我!别不要我!静颜!……你们都不要我,都不要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呀!」
我一下子冲出了门,我知道,我身后的房子里,那个江湖上令人闻风胆颤的人,正像个受了伤的孩子般小声的哭泣。
看着天上的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该死,我心痛那孩子,该死!
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我心中,决堤了……
第三章
记忆里,师傅始终是个清淡的人,无名利之心,少争强之意,不论身处何种境地,总能坦然的笑对一切,曾经有人说,他是「游离于凡尘之间,超脱于红尘之外」的。
超脱于红尘之外吗?可是我却看过,那个平时无欲无念清冷如月的男子,一个人在房中时疯狂的画着画的情景。
有时画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有时画的是一支萧。
他会痛苦的咬着唇,或是艰难的微微张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不停的画不停的画。
那时我就知道,清冷淡漠如师傅,其实也不过是这红尘中的人,是被这红尘中的层层情网所捕获所束缚的一只蝶。我始终不知他痴痴恋着的那个人是谁,因为他甚至不敢叫出他的名字,不敢画出他的样貌。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人给他下了红尘醉。
红尘醉,迷魂引。
风起时,他会敞开了门窗,看着风卷起满屋的画纸,醉倒在屋中,浓稠的化不开的思念,凝成了人形,也不过是纸上一个个模糊的背影,一支支孤独的萧,一点点斑驳的泪渍。满纸的思念,满纸的无奈,满纸的凄苦。
只因恋着那个人,他心甘情愿的,醉了红尘,失了魂。他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只为那一点点美好的回忆,或许还有许许多多明知无法实现的幻想。
情之一字,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如果可以,今生我都不愿理解。
那天晚上,看着天上那轮冷月,忽然就想起了很多东西,想到那头被驯服的狼,想到那个疯狂的画着画的人。
不该心软的,反复的对着自己说,却见邢傲正弯腰想捡衣服。仍旧是咬着嘴唇,隐隐还可以听到他低低的抽泣声,暴露在空气中赤裸的身体微微打着颤,他的动作很僵硬,也许还带着羞涩,见我开了门,他一惊,急着伸出手,因为颤抖,竟没能拾得起来,于是他更着急的弯下身去,胡乱的抓起衣服,直起身子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死命咬着唇倔强的却又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望着我靠近,眼里一片水雾迷蒙。
那一刻,想好的说词早已拋到了海角天涯,我忽然很想好好的揍他一顿。伸出手,却没落在他脸上,只是抢过他的衣服粗鲁的裹在他身上。
「静颜……」
我本想骂他一顿「不知廉耻」,结果却成了一边给他理着衣服一边恨恨的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点!」
「是。」他小声的回答,抿抿嘴,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静颜还是心疼我的。」
并不是询问的语气,我也觉得此刻再多的反驳也是无意,于是不再理他,径自走到床边背对着他睡了下。「我困了,龙帝请回吧。」也许是自己也被自己的心软恼了,赌着气不愿再叫他师弟。出了口又后悔了,邢傲何等聪慧的人,怎会听不出我话里赌气的意味,这一点点外泄的情绪必是又被他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