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水惊穹去洗浴,轻柔的为他上了药。水惊穹一直乖乖的缩在司岳怀里。
「阿岳,我昨晚一直在想,你那时是不是也如我现在这样心丧欲绝。」感觉到为他上药的那双手突如其来的轻颤,水惊穹更紧的贴近司岳怀里,「阿岳,你那时为什么跟我说沧桑,连这些都是你早就算好的吗?」
「阿岳,你为什么不骗我?你为什么不骗骗我?这个时候了,你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痛,为什么啊?」
「好好休息。」让水惊穹躺好,司岳拿出那对深蓝的刀,放在他身边,「你还要早日回去继承白部呢。」
看着司岳走出去关上门,水惊穹只是抓紧了被褥,反复的念着,「我冷,我冷啊,冷啊……」
水惊穹知道司岳眼中满满的痛,不是假的。
只不过他本可以掩饰起来。
司岳是个连真心都可以出卖的人,显露出自己真实的痛,也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水惊穹蜷缩着身子闭上眼睛,他记得司岳昨夜整晚反复的吹着同一首曲子,一首残曲。
——再冷的天,我都带你过去。
他记得他听见司岳吹那个音,他知道从此司岳不会再在那个地方停下来了。
从此那只雁,迎着风雪,孤寂的展翅。
半个时辰之后,司岳轻轻的走进房子,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屋外,寒舒的声音响起,「你真的什么都告诉他了,怎么唯独没有说,你只有这样才能救他的命?」
沉默,沉默,终于司岳说,「因为没有必要。」他低下头,贴着孩子在梦中仍皱着眉的脸,在孩子耳边反复的说,「惊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龙坛内,黄部主要负责的是财物人脉,黑部负责的是暗杀与惩戒,青部负责医药兴信息,赤白两部则善战。
水惊穹接替父位之时,正是多事之秋。在这个争斗异常激烈的团体里,水惊穹虽年幼,几场硬仗打下来,仍是迅速奠定了他在龙坛无可取代的地位。
他还是常常发病,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会把他送回寒舒身边。
他的药是司岳配的,除了司岳,只有寒舒知道配方。
「您以后回来杀了我都可以,但请水帝好好活着。」留下他,他的侍卫们这样说。
中了司岳的红尘醉,只要一闻到迷魂引,他便会丧失行动力。面对寒舒,他根本无法抗拒。
继承白部之后,水惊穹便很少见到司岳,躺在寒舒怀里,他总会问:「阿岳,不在吗?」
大多数时候,寒舒会笑着回答,「无光自有用武之处。」
他赢不过寒舒,虽然他手中有在《奇兵谱》上位列三甲的夜岚刀,寒舒手中却有那个在《奇兵谱》上位列第一的可怕武器——无光。
一年之间,他只见了司岳两次。
第一次见面时,司岳笑着说,「惊穹,你好像长大了。」
水惊穹笑了笑,「成天忙着勾心斗角,心都老了。」
「惊穹,对不起。这污浊的尘世,是我硬把你拉进来的。」司岳的笑容透明起来,「终于肯恨我了吗?你已经不会再钻到我怀里来了。」
水惊穹一滞,「不,我只是……」
没有再说下去,话一出口,他便猛醒过来——司岳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了。
第二次见面的前一晚,水惊穹躺在一个温暖的怀里,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抱住他的人在他耳边说,「有啊。我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就算是帮我的忙,好好活下去。」
水惊穹心口一紧,靠在那个怀里流了一晚的泪,「赤,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骗我是不是?你骗我的是不是?」
耳边的声音只是不断的重复,「惊穹,我想抱着你过冬,我想暖着你过冬……」
清晨醒来时,赤帝已不在身边,水惊穹只看见司岳坐在桌边,淡淡的笑着说,「陪我喝杯酒好吗?」
三盏下肚,玩弄着桌上的酒杯,水惊穹开了口,「阿岳,那只雁飞不到的,它那么努力的飞过,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它为什么还要飞?它明明那么累,为什么还要飞?」
「因为追求温暖的愿望,太美太诱人。」司岳转了转手中的箫,「惊穹,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眼前暗了下去,意识渐渐模糊了。水惊穹只记得身体软软的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有声音在耳边说:「惊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惊穹,恨我好吗?恨我……」
醒来时,司岳已经不在了,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龙坛挤掉了明争暗斗整整十年的对手,在整个江湖上形成了与地狱司、碎梦楼三足鼎立的局面。
龙坛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牺牲了本代最强的武将——赤部之长赤帝。
阿岳,一切都是你暗中策划的吧?
你第一次来,是来探我的口风,你知道我爱上了赤帝,第二次来,便是向赤帝暗下杀手。
我也有话没有告诉你啊!
令我动心的,不过是赤帝一直在我耳边说的话,「冷的话,就缩到我怀里来吧。我会抱着你过冬,我会抱着你过去。」
阿岳,我知道你来做什么,这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每次出现在我身边,都是为了算计我。我明知道你来只会伤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盼望你来。
饮鸩止渴,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这过程,太令人沉醉。
阿岳,那么多的事,你为什么不问我?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问?
阿岳,我的心事,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
***
黑部不知所踪,青白两部交出大权,赤部叛出龙坛,寒舒如愿以偿独自一人站在了龙坛的最高位上。
水惊穹知道,司岳已对他起了杀心。
「我想,可是寒舒不让。」
水惊穹笑,司岳永远不会对他撒谎。
「阿岳,你明知我是心性淡薄的人,没有争权夺势之心,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惊穹,当初是我拉你进来,如今你已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阿岳,你真下得了手段杀我?」
「无光下得了手。」
可是阿岳下不了,是不是?水惊穹想着,没有问出口。
阿岳,你用真心作为武器,我如何能逃得过?只是你如此伤我,你自己的心,痛不痛?
两个都是聪明至极的人,两个都已是遍体鳞伤。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较量,谁先支持不住,谁便会输。
被寒舒软禁,水惊穹只知道夜夜厮缠着他的人是谁,却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不会知道那个在他失去意识之后坐在他床边,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膝,覆下身子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又在破晓之前替他掖好被子,悄悄离去的人是谁。
「这孩子怕冷,寒舒,你暖不了他。」司岳搂着水惊穹,轻轻的说。
寒舒站在门边,带着他惯有的微笑,「阿岳,你早知道我下不了手杀他,对吗?」
司岳慢慢理着那满头的银发,「寒舒,你看人总是看得很透,却唯独看不清你自己。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优点,还是缺点。」
水惊穹本以为被软禁就是他剩下的全部人生,他只是淡然,能够远离一切权势纷争,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他总是在日里,坐在竹屋的窗边,静静凝视着站在湖对岸日日吹箫的人。
却没有料到,也会有一日在睁开眼睛时,看不到熟悉的屋子,更没有料到,那个美丽的女子会出现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