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里头清一色尽是一板一眼闹不起来的货色,无趣到让他连嘴皮都懒得掀,好不容易天可怜见送来个可供消遣的家伙,恰巧又前尘尽忘没什么情面顾忌,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哪舍得白白放过。
再说,他可是遵从老大谕令、光明正大地黏着人跑。
早?瞥了眼头上快正顶的艳阳,徐晨曦很确定自己这一觉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原想干脆回房等饭吃算了,蓦然一个念头仍是将脚跨出了门槛。
「不敢劳驾,雷副还是去忙自个儿的吧。」
死小鬼,堵在这儿是故意扫他的兴吗?老套得连激将法都称不上,他偏不趁了这猴子的心意回房窝着发霉!
「干嘛这么客气?反正我也没啥事,真要说有事就是陪你四处蹓跶啰。」看人没打消出门的意思,雷羿也跟着屁股拍拍一跃从石桌上跳下。
漫不经心在人后头跟着,虽然有那么点想伸手扶把走路像在飘的男人,念头数转最后还是作罢,谁叫这家伙现在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他可没忘了当初诸葛耿那老实头是怎么碰的一鼻子灰。
耿子是人老实脾气也温徐,换做他的话,难保还忍得住不拿拳头招呼,偏偏这家伙现在病恹恹地根本禁不起他一只指,为了自个儿好,还是少惹人为妙,省得有气无处发给活活憋死。
「……」斜睨了眼亦步亦趋跟在旁的破布花影,徐晨曦简直想一把拎起这只烦人猴子往该待的笼子里扔。
敢跟他说没啥事?难不成这几天在眼前晃的全是鬼影幢幢?
大前天的一身黄、隔天换了个一身青、再昨天则是脸黑得比身上玄袍还要惨澹三分,衣色不同人不同,却个个全如丧考妣跨着张脸,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就只差没直接当着他的面抱起猴脚嚎啕。
「雷大总堂好清闲,莫非桌子上那堆已想着方法毁尸灭迹了?还是说要等人真哭给你看时才觉得兄弟们的诚意够了?」眉挑带着几分冷意,徐晨曦决定好心做回多事者,帮五色旗的众家儿郎们敲敲他们家老大的猴脑袋,顺道替这只猴子复习一下「总堂」这招牌是干啥的。
「呃……」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雷羿不免怨恨起那些个专门跑来丢人现眼的啰嗦家伙,又不是没饭吃要死人了,干嘛老整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他做头儿的苛待下属,连碗饱饭都不赏才搞得一窝子全成了跟屁虫。
这不是?连这向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男人都满脸不屑地瞪他了。
「小夜夜,你太夸张了啦,什么毁尸灭迹的……那些芝麻小事交给小旸旸就好了,哪用得着本少爷出马?」
「小、旸、旸?」语声微扬轻柔若幻,却是任谁也嗅得出几分危险味道,偏是有人依旧不怕死地大点着头颅得意洋洋。
「常跟在你身旁的那个?」
俊拔的形影在脑海里冉冉浮起,却是除了长相外一片空白,连个名姓都记不全,徐晨曦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新来的吗?还是这猴子拿了哪个不相干的诓他?
知所以还留着点印象,全因为那男人是唯一一个来见这小鬼还笑得出来的。
「对呀,小旸旸很厉害喔,什么有的没的他都会,本子看得比我快字也写得比我漂亮,心思缜密又比我有耐性,手脚俐落办事牢靠简直无所不能,而且……」
「雷猴子。」
「干嘛~」讲到正精彩时被「猴子」两字打断,尽管打定了不与这缺了大半脑袋的一般见识,雷羿也还是忍不住不悦地扁了扁嘴。
「我怎么记得好象……五天前,你就把那位无所不能的『小旸旸』遣出洞庭办事了?」扳着指数给人看,徐晨曦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唇红齿白尽是噬人的气息。
「这个……嘿嘿,好象是……」干笑两声,雷羿随手搔了搔乱发解窘,这回可真被堵到无人可赖,总不好把上头那只狐狸也给抬上场顶着吧?为人下属的这点自觉他还有些。
呿,说来说去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小夜夜干嘛记得那么清楚?瞪着自个儿脚趾头,一时词穷的雷羿只能在肚里腹诽两句发泄着口头上的闷亏。
该不是因为脑子空了块就什么也不挑、乱七八糟地全往里头塞吧?大杂烩一锅,尽是些无用垃圾……
「是还赖在这儿?要我传令叫兄弟抬大轿来扛吗?」
闻言,原本就不豫铁青的小脸立时更黑得跟灶上的陈年锅底有得比,磨牙霍霍就只差没直接张口咬人了。
热血喧嚣直冲脑顶,偏又不能真把人揍上一顿好出气,直到此时此刻雷羿才不由地深深怀念起那个对他百般呵护的温柔「夜雾」。
那像现在这个姓徐叫晨曦的大混帐,利嘴毒舌却挂着伤兵的免战牌,叫他想动拳头伺侯也不能,憋了一肚子气犹不知该拿什么消磨。
死小夜!臭小夜!等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伤好了,他绝对、绝对……
杀气腾腾的小脸倏地一阵抽搐,随着脑海里的画面跑马灯般地幕幕重现,双颊上恼火的嫣彩就纷纷褪却渐趋苍白,只因某人突然惊觉——刻下的情形怎么好象在重演大半年前的惨况?
初识时的水火不容到后来的……后来的……
不会吧……
不会结果又是哪天得窝囊地在人怀里装小扮娇吧……
天哪~他是招谁惹谁倒了八被子大楣撞着这尊瘟神?
无语问青天,巴掌大的小脸阵青阵白越显哀怨,浑不觉吹皱这一池春水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
「你这是什么脸?活像我欺负你似的?」
看人骤然垮了肩垂了眼连唇都给咬得死白,徐晨曦也跟着不自觉地皱起眉,只因为心底不期然涌出了片柔软感受。
他不懂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看到这猴子斗败公鸡的模样竟心生怜惜?
「本来就是!」明明就还在不甘不愿计较着不想示弱,谁知撒娇般的语句却是想也没想就溜出了嘴,话一出口就连雷羿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他、他、他在说什么蠢话?还、还嘟着嘴嗲着嗓!?
丢脸丢到这种地步,他可以抹脖子跳河了……
抬手死死捂住脸,雷羿真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眼不见为净,长这么大来他还不曾出过这等无地自容的糗过,天晓得遇着这位主儿就浑身上下啥也不对,他真要怀疑这家伙不是老天送来克狐狸而是克他的。
圆睁着眼,除了始作俑者外,同样被吓到想下水浸浸好确定不是做梦的还有徐晨曦,他也从没想过眼前这个凡事要强的少年会对他展现如此娇憨朴稚的一面,可奇怪的是——
感觉……并不突兀,一点也不。
仿佛对着自己,这半大孩子本就该天经地义露出这份符合实龄的纯真。
「……喂,既然你说没事就陪我走走吧。」
好半晌还不见人放下掩面的手,让步求和的话语便不由自主出了口,等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徐晨曦又是微恼地紧了紧眉心,然而懊悔不到片刻马上就叫面前仍作鸵鸟埋首的人儿给岔了开。
不是被他气哭了吧?来不及细辨心底流淌的怪异感受,两只脚便已自有意识地走到了人身边,犹豫会儿,徐晨曦还是将手搭上那矮了自己一个头有余的肩膀。
搁在人肩头上的手有着几分不自在的僵硬,却是没收回的意思,只因这未及成年男子厚实的窄肩正窣窣发着抖,似是气到了顶点又似委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