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男孩身后,走得两步,鬼使神差的,居然,回了一回头。
回头时间,就悔了。
喧腾起漫山遍野的素白花雪,卷积翻滚,银浪划空,细细碎碎缠缠绵绵,步步向着紧逼过来。仿佛想把一天碧蓝,一地澄黄,全都在这一刹那烙上那白那花那飘忽不定的一场大梦。
又像那时一样,她怔怔的,一滴眼泪沿着比梨花还要洁白无暇的面颊掉落下来。
跌到地上,碎成千片万点,在同时间,就被松旷的大地吸了个干净。只于瞬间,发出了凝集日光的一线耀目的璀璨,穿越了花的雨幕,辉映成一粒星光。
「?——小梨?走了。」
「噢……就来……」
……
那花的雨汇成海,织就幕,网住一众浮生。
梨花非梦。
天若有情。
朱丝白莲瓣
冷。
为什么会这么冷?
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冷…
心,是生命流出的地方,热热的血液随着每一次脉动而在纤小的通道里奔涌、沸腾、撞击……交汇成血里的华彩乐章;燃烧成每一个白天和黑夜,直至——终结。是不是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如果是的话,是否意味着我没有责怪的权力?——只能放开。
如此僵冷的躺在我的怀中,心,再也无法为谁跳动,再也无法将我不情愿的手抓到胸前让我感觉,再也无法说是让我听每一次心悸。
不过,我,不怪你。
因为这一次,是我先背弃。
………………
「有这么多的花,你为什么只爱兰花?」
习惯了陪着他浇水、松土、细意的抚去每一片修长缎带上的尘土,温情脉脉的注视每一朵绽放的幽香。有天终忍不住这么问了。
秀美的雪样素手轻轻掸掉一片叶上的虫子,浅浅的笑起来,白色的冰绡缎衣映的人相应成辉。就象是皓月飞破云彩,繁花开在冰面,若隐若现的雾里回眸,只得一瞬便消解的薄愁,——却令的看的人有些痴了。
「你,不会——是在吃醋吧?」挑动的眼波中水光涟滟,波光粼粼里,映的是没有道理的自己。
轻揽入怀,拢过来的是兰花的清芳,眷恋的轻嗅着肌肤间的温漫,有点心不在焉的:「是,又怎样?」
也不挣脱。只是将头斜斜的依在那人肩上,任由他灼热的气息喷在颈间,没开口语气中也就有了些不稳:「你喜欢什么花呢?」
沉默——「兰花。」
轻笑出声,别过去在耳边吹着气:「为什么?」
「总觉得它……有些象你。」
「嗯?」呢喃着是也不是的话音,不知听见没有。
「对了,一直想问你,那个奇怪的花是什么?」
「——哪个?」
「就是那个雪白花瓣,中间有一条血色红线的。」
「哦,那是一品极少见的兰花,叫做朱丝白莲瓣。」
「朱丝白莲瓣?贴切,花瓣似莲,却又有一线殷红在中间,不过这花,总让人觉得不祥。」
「因为离奇……吗?」
「嗯。」
「……清秀淡雅。」
「呃?」
「我喜欢兰花清秀淡雅,孤傲幽闭。——之前你不是问吗?」
很讨厌冬天。
冬天的话,又冷又湿,比别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阴寒冷漠。连心也能完全冻结,连斗志啊,梦想啊,什么的都可以变成暖炉边的畏缩。
冬天,我只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地方听风吹过,听树枝的枝桠间什么在呻吟,好像世上的活物都一瞬间死了一样,以前很吵的东西,突然静的叫人讨厌。
反正我,讨厌冬天。
「现在呢?」
突然的发问叫人怔了一怔,然后轻笑开来:「现在……都一样了……还是,心情吧?」
***
「恭喜我王!王妃生了个男孩,我大祁有后了!」女侍欣喜万分的从内室出来报喜,这么寒气逼人的雨夜,王居然在外守了一夜,听到这个消息,想必可以放心了吧。
「……」深深看了那仿若黑洞的阴暗屋子一眼,一年以来从没有露过笑颜的人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也是一径的漠然,「是男孩……」,象是对着空气,又象对着自己,肯定般的重复着这事实。
「是男孩。」这反应……并不像一般的父亲该有的啊,「邀天之幸,我王洪福齐天!」
「邀天之幸?」突然喃喃的回味着刚刚那公式化的祝辞,冷淡端美的容色居然有了小小红晕,「邀天之幸——」往后退了一步,跨进了茂密的雨帘之中,瓢泼的暴雨霎时就将人淋了个透心凉。
「王?——不看一下王妃和皇子吗?」
嘲讽的看了那寝宫一瞥,神秘的笑容浮现:「不必,自然有人会去看他们,很多人,会一起好好看着着他们……邀天之幸……哈哈哈……邀天,之幸?……」
长笑方罢,人已绝尘。
隆隆的雷声中,清香娟秀的白色花瓣洗刷的愈发娇弱,红色的丝瓣将整个灰蒙蒙的天空映出一道残艳。
朱丝若血,幽闭里,总带着决绝。
***
「又回来了……本来,想叫你永远忘了我的。不过……永远……好像太长了。……我……没有力气达到那种地方……你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吧?那样的地方,你曾经见过吗?」
一边问着,一边用手去梳理那淡蓝的软毛,眼睛却紧紧盯着膝上的人。——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人。
淡紫的长发在空洞的穹顶间飞舞,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样做,不会有问题吗?」
冰冷的神色丝毫未变,抬起头,扫过他,然后还看回眼前。
那是什么样的眼睛啊,就像将千百年的幽情慢慢沉积,慢慢发酵,慢慢,在心里凝成一块冰,每日每夜细细咀嚼,于是连容颜和双眸都最终绝望的眼睛。
「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了吧?就算你现下陪他死了,也不可能如普通人一样指望来世,你们本就是天上之人,原是不受六道轮回之制的。况你违背天命,自残了断,会受何种苦楚何种刑罚,连我都不敢想。而且,」
顿了顿,考虑该不该说这狠心的话,却听见一直静静无言的人缓缓开口:「我并没有要他记得我。」
略惊,他知道?
「莫要说是区区孟婆汤,天界消去一个人记忆的法子多的是,他和你,已经算是犯了人伦大忌,天界怎会放任不管。你这一去,他绝对不会记得你;而你,也有可能从此再记不得他。」
——为什么要说这些?原本他就是为了看好戏才破例出手救了他们的,为什么他居然说起这些?
没有任何可以供研究的动容,还是淡淡的,带着略微嘲讽,几乎都有点同情的看着他:「我不是为了他。」
看见他一脸不解,似乎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来世,不为续缘,也不为什么情爱……」眼神空茫,叙述也平淡的紧,却不知为何居然扯痛了他亿万年来不曾为任何事所动的心。
「只是……无可……归依……而已。」声调奇异的提高了,那清曼的细语在寂寞的大厅里回荡:「一个人,当真是无趣的紧……」低首笑语,「原来……冬天,和别的季节,还是……不太一样……」
拿出一个血红色的半透明小瓷瓶,将那半满的液体晃了又晃,手指一弹,瓶塞拔开,欲举到唇边时,突然被扯住了衣袖。低头,一双水意盈盈的眼乞求的苦苦望着自己。
轻轻的再次驳回了那企盼:「……不要阻我,这是我——」带着笑意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有生来,第一次真正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什么也不必顾忌。别难过,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