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着,看着和那刀锋一样温存的注目他的人。
兰花的香味从未有过的炽烈,可以让人晕眩的浓情扑的他眼前迷茫。而那香似乎还不肯放过他,挨近了在他耳边厮摩,轻轻的,问:「疼不疼?」
将那紧握刀柄的手轻柔拉到唇边,吻了吻,及唇温凉,仍是玉色一般的无暇,喉头一甜,有些抱歉的看向那只手上沾染的点点猩红,很困难的笑了,不顾及自己越来越无知觉的四肢:「对不……」止住后面的话语,笑着将手缩回,吮掉那血色。
笑着,却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直对你不起,为什么你居然将这样的我容忍到最后,什么也不说。为什么我……只能找到这个法子来……留住你。
「……终于,可以,见你这样看我……」如果能说多一些,也许会说对不起的是自己。
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在最无奈的境地,用最不可信赖的命运,来拥抱你的,是我。
不可摆脱。你不能。我也不愿。
大滴大滴冰凉的液体从那双清澈的眼里滑到他的脸上,那双,被泪水洗的没有半点杂质的眼睛,终于可以完全没有别的感情的看着他,没有带任何痛苦的看着他,没有了骄傲和掩饰——只有依恋,和,执迷。
「一个人,会不会,寂寞?」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抚过那张千百次用唇舌膜拜过的秀丽容颜,从眉到眼,鼻梁,薄唇,光洁的面颊,最后停留在一滴凝固于唇边的泪滴上,然后无限宠溺的问。
一滴泪水又滚落,却笑的无牵无挂,「不会。因为,很快你就可以陪我。」
到最后,还是那么任性啊,「那么,不要让我等太久。」眼帘沉甸甸的,那甜美而魔魅的梦境,很快就将要到来,而我,会在那里等你……来。
「等我。」
***
「王,司马大人他……!」匆匆跑进别人都不敢擅入的离宫,辛夷都不知道该怎样将这话说完整。
薄薄的金光从窗间射落,兰陵斜斜的坐在床边,靠着一面墙壁,衣衫不整,应着她的惊呼转过头来,「他怎么了?」
不安在心里扩大,一边压下自己的心悸,一边用尽自己的全力控制着失控的反应:「刚刚大司马府来报,昨天夜里大司马……少昊他……因病……」越说越迟疑,只因看见了光华流转中,那个人的笑容。
意味不明而诡异的笑意在被阳光染成橙色的唇上流连,曾经愤世嫉俗、曾经野心勃勃、曾经迷茫失措的眸子里,如今居然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嘲讽和温存,不知对何的嘲讽,和对谁的温存。淡淡染的不似凡人,迷离的空气中漂浮着某种同谋的气味,微微的笑。
——说不出的凄婉绝美。
猛然惊恐地睁大眼,「王?!你……」
略带欣赏的看过来,兰陵突然说出一句不搭调的话:「现在去西宫门,有马车在等你。」
「呃?」
看向她的眼光是从来没有过的温和与关切:「你不是想作一个普通人吗?那就去吧,去和另一个普通人一起携手到老,从此世界上,再没有襄圣公长女、见师辛夷这个人!」
灵感从心一洗而过,突然什么都明白了:「王……」喃喃的,还是这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已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去吧!」决绝的转过头去,仿似一眼也不愿多看。
眼眶霎时模糊,千言万语在杂乱的脑海里滚来滚去,最后,仍只是深深一福:「辛夷就此别过。……请我王……多多——珍重!」
祁历274年,初春祁王未死,对单突袭,单溃不成军,其间天现异相,风雪交加。单王鹏湛落马被斩,单都失陷,四月,单亡。祁历经数十年征战,终统三国。五月,祁大司马病亡,追封定国公。同月,祁王未婚妻失足落水溺毙。六月,祁王大婚。八月,祁平定季之余孽。十一月,祁大将军宗虎中风不治身亡。次年二月,祁皇子诞,名訚谙。当日暴雨,祁王于雨中大笑三声,乃去。次日,祁王薨。祁王兰陵,年二十有七,在位二十二年,战功赫赫,威名盖天。春,扶幼主继位,改国号定淮。三月,大将军山仑作反,宫闱生变,幼主失踪,边关屡屡被犯,数名番王叛变,原单季之民无不纷纷叛逃。七月,祁城历都落于季皇子之手,祁宫室遭焚皇庙被烧。自此,天下陷于乱世,诸侯蜂出并作,各据一方,崇其所欲,割四方为焦土,致万民于流离。人妖混杂,鬼神莫辨,世事艰难,唯哀人道之微,天道即灭。
………………
「奶奶,还有呢?」
「讲完了。那里还有『还有』呢!」
「不对,肯定没有完,故事里都有个后来,要不然,也会有个来世,……总之,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要怎样才叫『后来』,要不然,『来世』?」
「嗯……我……不知道,不过……为什么要是这种结尾呢?为什么不能……大家……都幸福呢?」
「傻孩子,这只是个故事,你要不喜欢,大可以改一个结局。」
「……」
「怎么了,不信奶奶说的?」
「……奶奶……这真的……只是……一个故事吗?」
「你说要听故事的,怎么又不是了呢?」
「不是,听说在这个大陆很远的地方,真的曾经有过一个祁国,也许,也真的曾经有一个兰陵王,一个少昊,一个辛夷………?奶奶,你也是从大陆很远的地方来的,对吧?」
「……是啊……很远的地方……」
「奶奶以前叫什么?」
「……小梨想知道吗?」
「我……不敢。」
「为什么?」
「因为那样,就是说,真的有过这么悲伤的故事和人。可是,我不想啊!」
「孩子你入局了……这只是,一场戏而已。演的人疯、看的人傻,何必当真?」
「……」
「听,雨声变小了。明天,会是个晴天……也不知,梨花落尽了没……?小梨,把今天学的诗再背一遍,就睡吧。」
「……嗯。」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织织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终)
梨花非梦
又是暮春三月,烟雨依然。
妇人们把各色的长衣短摆浸了浸水,平摊在石板上,用衣砧重重的锤起来。偶尔在停顿的间隙间轻快的交谈,免不了的家长里短碎语闲言,也算乏味劳作之中的一点兴味。
一身白衣的女孩子匆匆掠过青石小桥去,眼尖的瞅见了,便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招呼——「小梨啊,是不是又去拜你奶奶啦?」——那个「啦」字尾音拖的长长的,听得出的刺尖,却又加上了一张迎人的笑脸,叫人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女孩只是淡淡转过头来,瞥了一眼,脸上是一抹轻嘲,「是。劳嫂子你费心了。」然后就一步也不停的径自走了。只在晨曦的微光中,空自留得一个清明透心的背影,也不沾染了那瞬间就变得气煞的面孔,也不会听见立刻就点燃的话头。
「什么嘛?!小妮子一个,装的什么正经?!」
找到小小的石墩,坐下,之后就是惯例的发呆。
她知道她们都说她些什么。
女孩到了她这个年龄早就该嫁啦,成天往梨花树下跑古古怪怪的啦,不和同村的女孩说话自以为清高啦,整日的挂着死掉的奶奶在嘴边被鬼迷了心窍啦……如此诸般,多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