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天看见的情景——辛夷脸上霎时飞红——可是比起他们这种惊世骇俗关系,或者是自己身为储妃的立场,她比较在意的还是那时所见的——那个眼神,那个从昨天起就一直纠缠着她的眼神——那个人,的眼神——
「储妃,到了。」
辛夷一惊,这就要面对了吗?她有些无措的叫住正欲离开的侍女:「你们不进去吗?」
「嘻,王说他要单独见您。」侍女们暧昧的轻笑着退出了前门,留下底气不足的辛夷站在朱漆木门前进退两难。
「来了就进来,不要浪费时间。」冰冷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与那时不同的清朗让辛夷心里一颤。
努力将心情竞入明镜之境,辛夷扬起头缓步踏上殷红的地毯。看到那人第一眼,她如那时般的失神了。
殿上,斜靠在黑底色金龙扶手宽椅上的男人是真的吗?虽不是第一次见,但她还是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
白色的锦袍里面是黑色的内衫,长及腰背的漆黑长发不似那晚的披着,而是在发尾散散的系了根白色的发带。烈焰般的红唇执拗的紧紧抿起,挺直的鼻梁显示着主人的刚强,还有幽深的让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眸子里射出来的锐利目光。颀长的身躯,绝美的面容,瓷白的肌肤,尊贵的气势,若不是那让人不能忽视的凌厉威势,她真要以为那只是一尊鬼斧神工的人形了。
脑里不由想起那晚所见——这具疏离冷漠的人形在一个她所初识的男人怀里,仿似有了生命般楚楚动人的情景。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有些红肿的唇微张,战栗的泛红的身躯,她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浓密睫毛微颤,晶莹的汗珠从光洁的皮肤上滚落下来。
那时的景象有无可比拟的美,——所以她心里才并没产生任何的反感吧。
还有,那个,眼神。
「你有在听我的话吗?」
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孔让辛夷不由地退了几步,背因此顶上了墙壁。她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人,努力想着对方到底问了什么。
在她身前几步停住,兰陵冷冷俯视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女孩。
——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昨晚自己见的那一个呢——仿佛不存于世间的无谓双眼,带了面具般的漠然表情,和她毫不怀疑会在举手间杀掉自己的逼人寒意。让她觉得自己昨日所见只是一时头昏,而她竟然就真的想去证明一下——
就在辛夷在心里大骂这个荒谬想法的时候,她居然听到自己已经开了口:「我没有在听,不过你真正想说的是昨天的事吧?」
一把将辛夷推靠在墙壁上,兰陵一手卡在她颈间,一手按于她耳边的墙上,他一字一句的直面被惊得无语的女孩:「你给我闭嘴,再提的话我会杀了你!」
既然开了头,就豁出去了吧。辛夷艰难地从咽喉中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么在意的话,自己就不要做!」
「你以为是我想的吗!」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兰陵,他不受控制的重重击上一边的墙壁,另手也放开了辛夷。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以为已经痛到麻木,以为已经怎样都可以,其实一直潜藏在心底的感觉。——羞辱,无力,和被背叛的激痛。这个女孩一句话所勾起的全部憎恨和杀意,——想杀掉那家伙,想杀掉软弱的自己——的欲望。
难道我……只能这样受人摆布了吗?只能将愤怒淹没起来,一次又一次地被别人所操纵,——象眼睁睁的被母后抛弃的自己,被父皇忘记的自己——身不由己的被人摆布被人玩弄的自己。然后慢慢被窒息感扼杀,——我,算是什么王?
辛夷怔怔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兰陵,轻轻走近他。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声音。——原来我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
——那时的人,的确是你啊——仰着头定定望着天花板,没有光彩的眼里全是荒芜,还有,寂寞——就象一个人在神宫里的我常于夜中惊醒,所感受到的那样——没有任何人会来的恐惧感。
——你也曾于荒芜中大声呼告吗?——你也曾在夜里有过这样的无助吗?——你的声音,都没有谁听见吗?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的让人心痛啊。——明白了,我心底,是爱上了那样的眼神,和有着那样眼神的人了罢,我,真是学不乖啊。
辛夷失笑出声,然后看向被笑声吸引的兰陵。
你那时的声音,我听见了。所以,我不会作伤害你的事,我会保护你的。
她咬破右手的中指,将之举到兰陵眼前——「见师辛夷于此立誓,昨日所见不会向任何第四人透露,若违此誓,则必遭术法反蚀,五感俱断,魂飞魄散。」
——以血订约。这女人在搞什么,真是无法了解。兰陵一边思量着,一边低下头,吮了一滴那玉指指尖上的血——誓约完成。
抬头的时候,兰陵忽然有些了解了。——因为,这个女孩,有一双那样的眼睛,一双渴望着去了解和体贴对方的眼睛,一双有过痛苦却还没有真正受过伤害的眼睛。
可是,已经不需要了,在那样的事之后,我……已经不想接受这样的接近了。我……是王,所以,同情或是温暖对我来说没有用。是的,王——似乎是……已经忘了很久的事实啊——我……还没有真正输掉呢。——大司马,你可要小心了。
抬起头,他朝那女孩淡淡开口:「你走吧,我信你。」
***
有什么不一样了吗?辛夷想着临走时王的那句话,她,也许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呢。王,是想开了吗?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个叫人心碎的眼神。
师傅,您会生气吗?我——竟然开始恨人,恨那个伤害了我想去保护的人的男人,想将他从那个人心里赶走,想质问他的无礼——可是我又有什么立场呢?心,乱了,就平复不了;我,可能再也回不了以前了。
「你居然没事?」颇为诧异的,颇为熟悉的声音让辛夷一惊,习惯性的将身子一直。
——真是说谁是谁啊。看清来人后,心里没来由的一闷。
「不必大司马费心,我好好的,没灾没病。」——什么时候,我说起话来这么尖讽了呢。
少昊眼里一凌,很快又平静,笑笑地说:「看来你也不用我鼓励了嘛,兰陵似乎也会怜香惜玉了——」
「鼓励?最担心应是大司马您吧。」辛夷也不甘示弱的顶回去。
「担心?那家伙现在是我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一样的口吻和挑衅的眼神,让辛夷不由的激动起来——
「你把他当成什么呢?——他一点也不愿意啊!」
少昊似乎也没了耐心:「你又明白什么!——说的像你很了解他一样!」
「我不了解吗,那么你认识了他、接近了他那么多年,你又了解吗?」
「没有人可以比我更了解他!」听来有无比的自信。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听见呢?!」辛夷吼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声音。
少昊一怔,有些微诧然的看着面前毫不退让的女孩:「听见什么?」
女孩眼睛里竟然有了雾气,有了潸然,定定看向比自己高了太多的男人,一字一句全是坚定:「你都没有听见吧,他心里的声音!你没有注意过吗?王他——心里在哭啊!你伤害了他呀——你都只想到自己吗?不曾想过别人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