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竞争对手和唯一的敌人,我,不要他死在别人手里。他的生死,只能由我来决定!——因为,那家伙,是我的。
祁历271年,初夏。
祁季边境屡屡遭犯,祁国之边民回迁成潮。又逢是年春旱,祁之农难以下种,祁内乱未平,又生事端,一时民怨沸腾,时局动荡。
注释:
飞差,官用信使,有快速等级之分,八百里加急为最高速度级。
第八章
「怎样?」急切的、忧心的声音。
「唉……司马大人这次……除非有极坚定的意志力,否则……」是很无奈的叹息。
「我不信!我能治好他!——你骗我!」凄厉的女声,有的是不愿和不甘,以及,浓浓的不能。
人声鼎沸,又好像寂静无声,是,谁在说话?
思绪飘忽,身体,好冷,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似乎已经从其中脱离开了。
他,死了吗?——没有。
那么,为什么?
记忆里是什么在涌动?有什么让他流连不去?
走过长长的,晦暗的走廊,一点一点,什么从前方涌现?
听见谁在哭泣——低低的,经过刻意的压制,从咽喉中呜咽成滚动的抽泣,还伴着细细的喘息,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即将溺毙的人垂死前的哀告。
看见蜷缩在寂屋一隅的小小身影,紧抱膝头,将头埋在胸前,肩头不停的颤动。
心口怎么会这么的痛,看着这即使哭到脱力也不愿意出声求助的人,他只想把那纤细的身子拥进怀中,紧紧的,让他可以忘记眼泪和伤痛。
「兰陵,为什么在哭?」听见自己不知为何就问出了口。——兰陵,是你吗?
蜷住的身躯一震,抬起头,泪痕斑驳,发丝绪乱,眼中却是毋庸置疑的防卫和愤怒:「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干什么!——」
伸手将这固执又高傲的人紧紧按在墙壁,眼神追逐着那红肿和模糊的视线:「你在哭吧?——为什么?」不容反抗的迫视,少昊和兰陵的眼执著的纠结,只为一个答案。
「放手!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受不了似的将目光先移开了,嘴上却依然倔强。
「兰陵!!」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虽然见到对方蹙起的眉头,却还是不肯松手:「我们是朋友吧?我什么都跟你说,你的事却不愿意对我说,是否太不公平?!」
「世界上就没有公平!——」突然暴怒的兰陵,使出全身的劲挣脱了少昊压在双肩上的束缚。挣扎着站起来,怨恨不由自主的从胸口喷薄而出:「从来就没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没有会为我做些什么,——他们随随便便就把我丢到一边,好像是别人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来的一样!如果不想负责任的话,为什么不开始就不要把我生出来!为什么要给了我生命以后再让我感受痛苦,仅仅是因为不能拒绝传宗接代就随意决定别人的人生,谁给了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权力?!——」
然后突然的、象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身子支撑在墙上、兰陵仰着头喃喃向天:「我总是哭。一直哭,一直哭——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注意我,我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来抱住我跟我说不会离开,这里好大呀——都没有人会和我说话,别人虽然敬你重你,但是却象空气一般的当你是不存在。怎么乞求都是一个人,连亲生父母都掌握不住的我……真是,可悲。」
笑起来,本不想这样凄凄惨惨,本来是死也不要被人看破的事,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说出口,一阵疲乏,突然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这样站成石像——那就,不会痛了。
眼前一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去,有些困惑的抬头——
少昊紧紧的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让他居然有些昏眩,听见了好像很远的声音传来:「我不可以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死也不会背弃你,」将兰陵的脸抬到极近极近,俩人的气息炽热相贴:「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瞬间恍惚后,兰陵突然打掉了少昊捧着他脸颊的手:「不要说那些作不到的事!人是……什么事也会很快忘记的。你现在说的很轻松,但是时间长了,什么也是会忘的……」就象有时候也会很怜惜的抚着你的头,给你些许廉价的安慰和企盼,但是最后也还是离开,怎么乞求都不会回头的那些人。
「那么这样,——你……相信我了吗?」看着兰陵又变的幽远的眼神,少昊突然一笑,长指过处,右手腕已经迸裂开来,鲜血象暴躁的激流一般涌出血管,刹间染的他的白衣和他的青衣嫣红。
有些迷惘似的看着少昊,兰陵轻浅的细语象是在呻吟:「你,不必同情我。」
心醉的在那张美丽的惊心的脸上逡巡,少昊也放柔了语调:「你,真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吗?」
「你可以说谎,但是……不要轻易发誓。」
「我不说谎,然而,我愿意发誓——」
「你是…说真的吗?」
「你看我象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血还在流,脸色已经有些许苍白。
——「决不离开我?!」
「是的。」
——「决不背弃我?!」
「是的。」
——「绝对,不会丢下我?!」
「是的。」
感觉手臂已然麻痹,但是眼神却丝毫没有动摇,然后,他见到了今生所见的最动人的一个笑容——
「好。那么,我信你。」走过来,拿起已被血液染的失色的手腕,撕下一片衣角,兰陵认真的帮他包扎起来。
「你不和我订约吗?」有点诧异的问。
好容易将血止住,兰陵抬起头来,微笑的看他:「我不和你订约,因为我没有听说过要订约才能在一起的朋友——」有些羞涩的笑笑,他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从来没有过朋友呢!不过现在,我有了……若你骗我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
「……好。」对着那又烈又温存的目光,禁不住心里的狂悸,少昊也笑:「那么,今天我们去喝酒庆祝吧,一醉方休,怎样?」
明亮的眼睛里闪起兴奋的光,兰陵象个孩子似的按捺不住:「好啊,我还没有喝醉过酒呢,一定很好玩。」
然后那一天,他们真的喝醉了,东倒西歪的睡做一团。
然后第二天,两个人第一次同时翘掉了早朝——因为宿醉起不来。
然后,他们就真的真的变成了朋友。
……是……梦吗……有些吃力的调用着已经罢工的脑袋,他模糊不清的想。
——不对,是,记忆。——不知何时被封存在时光深处,不知何时被悄悄忘记的,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记忆。关于他和兰陵,还很年幼时的记忆。
……为什么会忘记了呢?……自己是怎么样的在心里发誓……看见你泪水的那一刻起……拥你在怀中努力安慰你的那一刻起……你对我说信我的那一刻起……
我就……爱上了……这么寂寞又悲伤的你,带着骄傲和倔强拒绝任何不完全的付出的你,苦苦的追问、又因为惊疑而逃开的你——
为什么会这么没用的想抛下你?骗自己说你很坚强,忘记了自己的誓言,留下你一个人,放任你又再次被拖进那孤寂的漩涡里直至灭顶吗?
兰陵,答应了不会丢下你,我就不能食言——就算要结束,也要你的肯首——等我向你道歉,为这一次的软弱,会不会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