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男子,似乎也并没有在等那伽的答案,对方话音刚落,他就大力地摇着头、咬牙道:“错!错!错!现在想来,这纯粹一派胡言!就算他的过去没有我又如何?
“我已经出现了,我已经在他的生命中了,难道这还会被抹煞么?!
“因此,不论他的过去如何,咳咳……现在一点也不会改变,不是么?那他为什么又不让我跟呢?无论我看到怎样的过去,亦不会对我心目中‘现在的’他有丝毫影响……我真的,咳咳,真的该跟去的……总好过这样杳无音信地痴等下去……”
(“等下去,他想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不然找到也没用,啧~~”)
那伽几欲微笑,幸而忍住了——洛斯艾尔很少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起眼,男子有些疲惫地看着那伽,“你说……我找得到他吗?”
“恕难预料。”那伽不答。
“是呵,难以预料呢……咳,咳咳……”天边第一颗亮起的星辰,在男子的眼中投下了晶莹的光芒,“就如同我明天将会身在何处、遭遇何人般……其实连明天是生是死,也难以预料呢。”
(“喂喂,干什么突然说这些……?”)
“可是,我很怕,咳咳……怕我死了之后,就无法再找他,无法再继续种安布洛西亚,无法遇见他、亲口将当时没说的话告诉他。咳咳……那伽,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点头。欠着男子一份情,那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先我遇到了那个喜欢安布洛西亚的男子,请帮我转告他——
“我爱他。咳咳……不论何时,我都在他的未来等着他。”
“好,”想了一想,又再追问道,“如果喜欢安布洛西亚的不止一人呢?”
“那样喜欢的恐怕只有一个了,”思索着,男子的微笑再度爬上了唇畔,“他的左臂上,咳……有一幅安布洛西亚的纹身。将这样不起眼的野草纹在身上的人,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么?”
那伽仍旧点头,也只能点头。
***
山之侧
安布洛西亚连成的墨绿色轨迹,在和男子分手后渐渐地退到了视线之外,终于再也看不见踪影。
究竟过了多久了?久到……那伽几乎要无法分辨这种植物和杂草了——
好在,一排整齐的安布洛西亚,总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花圃后的木屋外,站着方才推门而出的青年,温润的眼睛注视着那伽,嘴角隐含浅笑,用恰到好处的音量问道:“远方来的旅行者么,要不要进来喝一杯茶?”
(“会不会是他,那伽?”)
那伽点了点头,却不是对洛斯艾尔。
“那快请进吧。”青年热情地笑着,转身将门打开。
在古旧却干净的长椅上坐下,青年忙着清洗用具,用尚冒着热气的沸水为那伽砌上一杯茶来。
而那伽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青年的左臂。
天有些凉了,青年穿着长衫,淡青色的衣袖,直落到腕上。
“你在看什么?”仿佛注意到了那伽的目光,青年笑着问道。
接过青年手中小巧的茶碗,那伽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收回,移到了茶水上漂浮的绿色梗子上。
“呵,这是门口种的一些草的叶子,”察觉到那伽疑惑的神色,青年解释道,“别看那草样子平常,泡起茶来却很香。”
“是安布洛西亚么?”那伽开门见山地问道。
“诶,原来你知道,”青年喜形于色道,“你怎么会知道?认识这种草的人很少呢。”
(“确实少得很,走了几个国家都没人听说过。”)
那伽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喜欢这种草么?”
“喜欢……么,”脱口而出的回答,却被一个暧昧的尾音改变了意味。青年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地烦恼着喜不喜欢的问题,温润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见青年迟迟没有改口,那伽只好试探性地再问,“那么是不喜欢?”
也不是。这一次,青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他的东西,我绝不会不喜欢的。”
(“他?”)
“他。”
青年笑了,那是真正的笑意,从眼底眉梢满溢出来,“他啊,比谁都喜欢阿布洛西亚这种草,说要种满整个世界呢。”
“哦?”挑了挑眉,那伽的眼中浮着疑惑。
年轻的客人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似乎让青年很高兴,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茶,他在那伽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一偏头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安布洛西亚的?”
“偶尔在路上看见过。”那伽斟酌着词汇道。
“这种草虽然常在水边生长,可其实不太显眼呢。”垂下眼睑看着茶碗中漂浮的草末,青年淡淡地说。
“嗯。”
“就算种满了整个世界,也未必能让人注意到……”
察觉到青年语气中透着的不寻常,那伽微微眯起了双眼。
“说要种满整个世界的,是……?”试探性地问道。
“是他。”
又笑了,每次说起“他”这个代词时,青年总会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到底是谁?”)
“他是……?”
“救了我的人,“手托着腮,青年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腼腆,“把我从瀑布下的深潭里拉起来的人。”
(“是他!”)
“……”
(“那伽,你怎么不说话?那个人不是有话让你转达吗?”)
“……不对。”那伽用手掩着口,不露痕迹地低语。
“什么?”耳膜捕捉到些许声音,青年抬眼问道。
摇了摇头,那伽安静地看着青年,似乎在等待着下文。
以指腹无意识地抚着茶碗的边缘,青年缓缓地回应着那伽无声的质询。
“那天我掉进河里的时候,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本来我就不会水,何况不远处还有个瀑布……好在,我的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即使死了,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没想到,从瀑布直落到潭中,背上痛得如火燎一般时,却有人从水里拼命地拉住我的手,将我往上面上拖。
“我想,那时候我应该挣扎得很厉害,因为那个人几乎也要被我拉进水底。可是很奇怪,在冰冷的河水中,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手异常温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就像是……死也不会放手的样子。
“后来,我不再乱动,任凭他把我拉出水面,阳光照在他湿漉的脸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来,几乎让我无法逼视。”
(“怎么不对,那伽?分明就是他嘛!”)
无视着洛斯艾尔的意见,那伽持续着沉默。
呷了口茶,青年有些抱歉地笑着,“真是不好意思,因为难得有人认识安布洛西亚,忍不住就讲起了他的事……你听得很闷吧?”
“不会。”那伽摇头,顿了一顿,忽又问道,“安布洛西亚这种草,是他教你认识的?”
“嗯!”青年用力地应道,“他真的很喜欢这种植物。当时把我拉上岸后,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指着水边一种不起眼的杂草问我,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草我总觉得眼熟,似乎哪里都能看见,可它叫什么,我却是真的从未听闻。
“我这样回答他,他只是叹了口气,转身便走。不知道为什么……我顾不得喝多了湖水难受的感觉,只是站起身,跟在了他后头。
“他一路默不作声地走着,我也一路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知道我一直在他身后,也没有回头让我止步,就这样,一路跟来了这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