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香气离他益发靠近。不一会儿,她扭亮了床前的小夜灯,整室顿时笼罩在轻暖淡黄的光晕里,换成她坐在床沿,长发从肩後滑落,柠檬草的清香溜进他的鼻端。
「雪……」喉咙沙哑得难受。
「别急,先喝口水。」她倾身去拿床头的玻璃壶,倒了水,一口一口度进他的口中。
柯纳几乎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升到天堂,否则她怎麽会突然对他如此温柔?
沙如雪喂他喝完水,看到他一副飘飘然的陶醉神情,登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的一条小命差点没了,还有闲工夫去想这些风花雪月。」
他大大叹了口气。「能领略到你的温柔,真是死都心甘情愿了。」
刚喝完水,总算喉咙舒服多了,说话也此较正常,虽然语气还是很虚弱。
她瞅著他不语,水眸里娇中带著嗔,嗔中含著娇。
「这里是哪里?」他问。
「安全的地方。」
「莲儿!」他猛然想起方才的急事。「杨真莲那小女孩,她要杀我!」
「我知道。」
「你……唔,痛……你怎麽会知道?」
「杀不杀你对她无关紧要,她只是负责监督的人。」她淡淡说。
「那是谁要杀我?为什麽?」他虽然不是什麽圣贤哲人,好歹交游广阔,人缘也不差,谁会想对他除之而後快?
「一开始我就试过要阻止你了,你偏不听,硬要留在台湾自找死路,我有什麽办法?」沙如雪白了他一眼,把水杯放回床头柜。
她哪有阻止过他什麽?只除了当初不肯让他住进……呃?
「你是说……唔!」伤口受到牵动,他先咳了一阵子才有办法开口,「你是说,想杀我的是杨家人?」
她没有回答,迳自替他拉妥毯子,检查伤口绷带有没有松开。
七天前,当她在门廊前发现他时,那种胸口几乎迸裂的感受……她闭了闭眼。
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很安好,没有出事,他们两人都很平安。沙如雪轻叹了口气,柔柔抚著他壮实的手臂。
「雪,告诉我一切。」尽管颓靡无力,他的眼神和语气都透出不容推却的坚定。
「说什麽?」
「为什麽杨家人要杀我?你也有危险吗?」
「我有危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月光。「罢了,算我们姊妹俩遇上劫数,都注定了要为你送命。」
「你的话是什麽意思?说清楚。」他急了,想伸手去握她,又牵动胸前的伤口,整个人痛得几乎缩成一团。
「当心一点,怎麽一躺在病床上,性子反倒莽撞起来?」她连忙按住他的臂,心疼地嘀咕。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丧命不是意外?」
「天下会有如此巧合的意外吗?」她冷冷地说。「她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推拒与安家的结亲。老头子找人好说歹说,都劝不回她的心意,结果在婚礼前三天就出了意外。」
「你不肯嫁他?」虽然时间不对,柯纳仍然心中一喜。
「我说的是姊姊。」这男人完全没有听进她的重点!
「无所谓,我知道是谁就好了。」柯纳笑嘻嘻地撒赖。
他已经看开了,既然她不想承认,那就继续否认好了。总之他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六年来一直未曾改变。
「你为何如此固执呢?所有事实在在指出我不是姊姊,你偏生跟驴子一样,死也不肯面对现实!」她故意把指甲陷进他的臂肌里,痛得他全身一缩。
「我不跟你辩这个!反正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顿了顿,他又补一句:「而且,你的心里跟我一样有数。」
她撇开雪颜,倔气地不肯再和他说话。
她使小性子的模样娇美极了,他整个人又飘飘然起来。
唉,如果现在行动自由,那该有多好。他一定会狠狠地吻到她晕过去……唔,或者还可以做一点「别的」。
「对了,我是如何来到此处?」他看看床旁的点滴架,再瞄瞄包扎整洁的伤口,这些阵仗应该是出自专业医疗人员的手笔。
「我还能找谁,当然是打电话向我的『未婚夫』求助。」她白了他一眼,故意刺激他。
「你去找你的姘头来救我?」柯纳若有胡子,此刻包准全翘起来。
「什麽姘头!胡说八道。」她娇叱。「若不是君崇帮我们找到一个安全僻静的住所,再请他的医师朋友私下开刀,替你取出卡在肋骨上的子弹,你现在已经排队等著投胎了。」
「我们基督徒只请回归天主,不讲投胎重生。」他气闷地哼一声。「那些躲在树丛里的人就眼睁睁看著你们俩把我抬走?」
「他们大概以为我找他一起去弃尸吧!君崇甩开那些人,另外安置好一具从殡仪馆买来的尸体,这下子他们说不定正高兴得很,以为握有我们杀人弃尸的把柄了。」
「为什麽杨老头要杀我?」他想来想去,能在那片产业里动土的人,除非得到主事人同意,否则不可能轻举妄动。
「除了钱,还会有什麽?他怕六年前的事情重演。」她冷笑。「杨家行事向来低调,却拥有数之不尽的金钱,难道你不觉得来源很奇怪吗?」
「杨老头在干见不得光的勾当?」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有些单位的人在注意他们了。」她淡淡说道。「基金会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为了避嫌,他找了一个人挂名基金会总裁,君崇当副总裁,我们一结婚,杨家三分之一的家产会转移到基金会名下,公然洗钱。」
「那你更不可以嫁他。」何必平白被那帮人利用?
「所以我才该嫁给他。」她冷漠地站起身,替他关掉夜灯。
「雪!」他在黑暗中急唤。
「那个挂名的人是不存在的,君崇已经暗中安排妥当,只要财产一转移过来,那几百亿全合法落在我们两个人手上,杨老头到时候只能徒呼荷荷。」
暗夜里,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亭立的轮廓,她幽冷的声音在他心头激起不祥的预感。
每回提到「他们」,雪的口气虽然还是一贯的轻描淡写,神情却阴郁而森冷,让他明显感受到隐藏其下的恨意。
她不是个性格强烈的人,到底是多麽严酷的过往会让她如此恨恶欲绝?这样的雪让他心痛,也让他懊憾无法参与那失去的六个年头。
「雪,不要嫁他……你要钱,我有钱。」虽然他的钱不如杨家那麽多,可是他愿意达成她的所有要求,只要她提出来。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杨老头的钱!我要杨老头捶胸顿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的语气近乎凶猛。「我要用他送给我的钱一步一步打垮他!我要他後悔莫及!」
她旋身跑出房门。
「雪……」柯纳无力地垂下手。
思及之前羞怯内向的沙如雪,和现在神情晦暗的她。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可见她平时花了多大的心神去压抑自己的本性,这绝对不是一种健康的情绪方式。
他隐约感觉到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情绪脆弱的小女人,正站在深渊的边缘,只要跨出那一步,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心神彻底爆裂。
无论她打算做什麽,那都不会帮助她得到快乐,只会将她带到崩溃的境地。
他必须阻止她,在她进一步毁了自己之前。
第九章
柯纳的身体一日日恢复健康,他的心情也一日日的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