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她的脸颊却淡淡地、浮上一抹不明所以的晕红。
***
许是她哪里又惹恼了他,接下来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吩咐或询问外,他不再和她交谈,闷头赶路。
随著日子过去,路况逐渐崎岖起来,月姬猜想两人已进入天山山区,她用心感受著声音和气味,在脑海里描绘周遭的一景一物。
气温较山下凉了许多,路上还有厚厚的积雪,某个夜里,天空还降下细细的雪花。
他与她在山洞里扎营,他生火取暖,又将一件毛料的斗篷借给她。
下雪时分,天地格外沉静,所有杂音都让雪花带走了,于是她更深刻地感觉到身旁男人的气息。
他坐得离她很近很近,虽然并未与她肢体接触,但她知道,只要她稍稍挪动身子,便会碰到他。
不知怎地,她觉得很紧张,比白天赶路时与他共乘一匹马更局促不安。他的味道就萦绕在她鼻尖,他身上的热气若有似无地挑逗著她颈肤。
她不觉拢紧斗篷,身子更蜷缩。
夜更深了,柴火静静燃烧著,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她无法深眠,半梦半醒。
蒙眬之际,她忽听见一声低微的呻吟,很轻很轻,却震动了她,她蓦地睁开眼,侧耳细听。
她听见他不安定的呼吸。
破碎、短促的气息,显示他正沈于梦境,而且恐怕不是一个愉悦的梦。
又一声呻吟,然后是身体受惊似地一个痉挛。
是恶梦。她确定,他在作恶梦。
月姬推开斗篷,玉手缓缓往前摸索,然后凝住,犹豫著是否该摇醒他──他会不会怪她吵醒他?
又一个痛苦的痉挛。
她心窝一紧,终于轻轻推他。“喂,你醒一醒。”
语方落下,她的手已被他反剪住,他反应极快,电光石火间便制住她。
“你做什么!”他沉声逼问。
“我……只是想叫醒你。”
“叫醒我?”
“你在作恶梦。”她指出。
“……你怎么知道?”他语气紧绷。“你听见了什么吗?”
她愣了愣,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他是怕她听见他说梦话吧?也许他有什么不堪的秘密,不想令人知晓。
一念及此,月姬胸口一融,嗓音变得更温柔。“我什么也没听见。”她说,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他。“你擦擦吧,你一定流了许多汗。”
封无极瞪著那条绣著淡雅花卉的手绢,一眼即知是女儿家的手绢。帕上的花卉是她亲手绣的吗?
不,怎么可能?他驳斥脑子里的猜想。她是个瞎子,哪有办法刺绣?
他阴沈地抿唇。自己会有此念头实在既愚笨又无聊。
“给你啊。”她执意将帕子塞进他手里。
他握在手里,不觉捏紧。
“你为什么会作恶梦呢?是不是因为太冷了?”她忽又柔声问道。
他扬眉。“太冷?”
“你把斗篷借给我,身上只穿著薄薄的衣衫,肯定很冷吧?”她歉意地蹙眉。“睡不好的时候容易作梦,我想你可能是因为太冷才睡不好吧?”
他睡不好是常有的事,跟冷不冷无关。
封无极讥诮地撇嘴。“我不怕冷。”
“啊?”
“连寒玉床我都睡过了,这一点点冷算得了什么?”
“寒玉床?”她愕然。“你是说传说中那张千年寒冰打造的冰床吗?”那可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练功神物,听说在那床上睡上一年,抵得过一甲子的修为。“怪不得你武功会如此高强了。”
他不置可否。
“你怎会有机会睡寒玉床的?”她好奇地问。“听说寒玉床百年以前就在江湖上消失了,不是吗?”
“……”
“是你师父吗?我一直很好奇,不知传你武功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是不是问太多了?
他的沉默不语令她顿时有些尴尬,他们又不是朋友,严格说来,还算是敌人,她凭什么探问他的来历?
“抱歉,是我多言了。”她呐呐道歉。
他默不作声,静静望著她。
她感觉到他深沉的视线,脸颊刺痛得微微发红,勉强牵起一笑。“我……我睡了喔。”说著,她伸手摸索斗篷,一时仓皇,竟找不到。
他主动替她拾起斗篷,摊开来抖了抖,重新覆在她身上,密密地围拢。
“谢谢。”她低语。
他望著她羞窘的红颜,心念一动。“为何要关心我?”
“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何要担忧我睡不好,冷不冷?”他哑声问。“我愈难受,你应该愈开心才是。”
“才不是那样呢!”她不假思索地反驳。“我不希望你睡不好,我──”蓦地顿住。
他默默瞧著她愈来愈染红的脸颊,胸口有一把奇异的火温温地窜烧。
“我……”小手不安地拽著斗篷。“总之我希望你睡得好──”
未完的话语乍然咽回,她惊颤著身子,感觉他粗糙的指肤在自己唇瓣上慢慢抚过。
他想做什么?
她心跳慌乱,只觉得他的脸好像愈来愈接近,愈来愈接近,男性气息热热地、暧昧地烫著她的唇……
但他最后还是停住了,她听见他一声懊恼的低咒,然后撇开她的唇,涩涩抛下一句──
“睡吧!”
她木然不动,忽然感到有些冷。
第四章
翌日下午,两人抵达天魔教筑于天池边的山寨,引起一阵骚动。
教主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
低阶级的教众不明就里,只觉得稀奇,对这位相貌清秀的女子格外注目。可坛主级以上的人物便不同了,约莫都猜到教主带回来的很可能就是屡次坏天魔教好事的死对头──圣女月姬。
议事厅里,左右护法以及风、水、火、土四大坛主接到消息,纷纷赶来。
封无极面无表情地坐在主座上,月姬则孤伶伶地站在大厅正中央,一袭白裳经过一路风尘仆仆,裙摆早已沾染尘土,但穿在她身上,仍是显得素雅高洁,自有飘逸之姿。
众人锐利地打量她,从她眉间的银月砂,看到衣裳上的流云刺绣。
“教主,这位就是明月宫的月姬?”左护法首先开口,语气带著股压抑不住的憎恶。
月姬身子一颤,敏感地察觉众人射向自己的目光更凌厉了,她悄悄握紧双手。
“她就是月姬?”右护法冷嗤。“人人都说圣女月姬美若天仙,我看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就是啊。”风坛主接口。“比起教主的宠姬芙蓉还差一大截呢。”
宠姬?
月姬一愣。外传封无极并未娶亲,这宠姬指的应该是他的情人吧?也对,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是该有情人了。
只是为何,她听见这消息时一颗心会幽幽地沉下呢?
月姬咬唇,默默听著几个大男人当自己不存在似地继续批评。
她深吸口气,不去听那些恶毒的言语内容,只是细细分辨每道声音的不同──左护法的声音比较沈,步履移动显得较为迟滞,他有一条腿不太方便吧?右护法的声音比较尖锐,体型像是比较清瘦矮小:至于风坛主,嗓音雄浑,应当正值壮年,身材也比较高大……
正沉思间,一道犀利剑气蓦地朝她迫来,她一凛,无暇细想,身子急急往右一旋,避开那剑气。
但那剑气却不肯放过她,如影随形,她困难地听声辨位,渐渐狼狈起来,不过五招,剑刀便直指她咽喉。
她绷著身子,动也不动,深知只要稍有不慎,立时便有封喉见血之祸。
“小丫头功夫还不错嘛,竟然能接我驼子五招。”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