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一路上兴冲冲的跟我说,其实你是个笨蛋。那一脸宠溺的样子,让我看了心里都发酸,当时我就在想,完了……这事情不能靠他了。
“没想到那家伙中你毒日益渐深,还为你奏什么吴国曲‘凤飞’,四处暗示你身陷险境杀机重重。可叹他毕竟身为楚臣,又不能说破,搅和得自己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陈炀自然恨你入骨,当时这两个人差点闹翻了,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弹歌走马品棋论画无一不是出双入对,我还未曾见过双方如此冲动过。其实子昊也在犹豫,他是楚国半个顶梁柱,有些事情便是再想做,也做不得……然而那样的犹豫依旧敌不过你的丝丝温情。那时候他只是苦笑着说,反正我做这些也无用,东方心在故土,根本无心留意周身处境。”
我静静的听着,心中被各种细节充斥的毫发无插,很多故事逐渐的鲜明起来,纵使不经意划过的角落,也条条有迹可循。
烛光流转,一忽儿想起前些日子与宇文的对话——
……
“宇文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么?……还记得你为我弹奏的长陵么。那曲子多美……”
“我为你弹过一曲,可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就是凤飞么?!
凤牢于九烈之地狱,待五方炼融以樊身,然后脱凡骨,化彩翼,决起而飞……这说得哪里是他,分明就是我的处境啊,以及对我的无限寄愿。我还自以为是能心领神会……那琴音里藏着恨……却是自恨。恨自己心带牢枷无两全之计,恨不能心生九翼带我飞出囚笼……辗转回程,我谐音而舞凤飞,却如何又能飞得出去。只是飞入寻常人眼中,加一分痛。
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而那个人,无论说出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他不晓得我会误会么?
女子依我的样看看烛火,然后迷离的微笑,在烛火凄清的掩映中……艳绝桃李,“你不必眷怅,身为男子,总是爱往身上扛家国重任,却又不愿放弃自己小小的向往,这是他活该!
“即使说得这么无可奈何,他还是看到了一把刀,和你的一支舞,而想到了留住你的办法。次年春,我们已将你周围的部署都换成了楚军,你就是百翅难飞。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花两年的时间在你眼皮底下遣兵埋将,其实靠人数杀你并不容易,西方诸侯众多,楚国以礼待天下,做这种阴违的事情必须瞒过众人眼及之处……子昊知道我也不愿意杀你,只是国命在身不至徇私。所以他抢在我和陈炀动手之前废了你,以为只要你不再对我大楚构成威胁,一切都好办了。可是他几乎都忘了,陈炀不会放过你,还自以为能说服朋友。
“古人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陈炀又怎么能遂弃父仇。
“而他更担心的是你仍旧舍不得他,即使他废了你你都能毫无怨言的留在有他的一方天地里。”
我脸颊一热,接下了话缘,“所以才摆酒设宴,召集四方宾侯,想用残酷的方式把我逼离险境?……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么?”
“你当然不会。你在宴会上施展你所有的魅力想留住他的心,而那个时候他真的心动了,你所做的对他就如同一剂毒药,让他欲罢不能放手,你知道他是如何挣扎的么?如果他可以少爱你一点,就不必坚持下去,那一夜更会如你所愿,可你现在或许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自他奏起长陵那一刻他就想带你一起走,可他当时已经走不了了,他必须留下来帮你抵抗后面要追杀你的楚人。子昊风流,骨子里却是个克己复礼,周正自持的人,那一晚上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狂傲。看到宴会上那样的羞辱你都能忍,那时候他也急了。饶是他安排的再完美,你却是更执着。
“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手吗?……如果你知道,一定会惊叹自己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我情不自禁伸手捂上左肩,想到了那支急驰而来的箭端,那种心神俱裂的感觉如今犹在。仅仅是因为吃准了我恨那把伤了我的刀,知道左肩上的伤是我最大的耻辱,所以射出了如此精准、及时的一箭……强迫我离开。
可他不明白这样做我会恨他么?
女人拿下我的手,幽怨的说:“你不要怨他,也不必怨自己……他选择了最决裂的方式,是为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逼出最危险的境地。
“我和子昊从小就在一起,在别人眼里都是青梅竹马,我哥哥也很中意他……然而他不要这样的感情,他情愿在秦楼楚馆里彻夜不归,去追寻那种短暂的欢情。
“……倚层屏,千树高低,粉纤红弱。云际东风藏不尽,吹艳生香万壑。又散入汀蘅洲药,扰扰匆匆尘土面,看歌莺舞燕逢春乐……盛陵君少侯何等风流,华灯弈博上郢都,雕鞍驰射宫前柳……
“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男人不需要爱情,可是我错了。他曾说,‘东风且清,只有未遂风云之人,才会恣意旷荡,而我不是。’
“有些东西是他放不下的,他与我哥哥、陈炀曾举天盟誓,若我大楚一日未能扬旗天下,一日不论修齐之事。”
后面的话我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那一句,
“他选择了最决裂的方式,是为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逼出最危险的境地。”……这句话久久在我耳边回荡。我始终不曾明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去扼杀对方的感情……
“逝者已矣,都过去了……只是漏声滴断,又何必回眸?”女子如是说着,语态悠然,飘零的眸光中有种称之为依恋的东西,正悄然无息的流逝着。
“公主,您爱他么?”
“爱过,也放弃过。我这半辈子放弃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无从分辨。”
“那公主,您……爱过我么?”
女人点了点头,清淋淋的泪水映照着烛光滑下,如初见那时一样,犹疑并且寂寞,明亮而哀伤的眸子里满满的刻出我的倒影………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第一次叫我翠儿,那时候我以为被识破了……却忘记了我与将军未曾谋面。”
“这样啊,”我说着开始笑了,笑得红光满面,轻佻的把她推入绫帐之中,然后缓缓俯身覆上,而她亦没有拒绝,箩裙缎带与华色锦被丝丝溢渗,“吴王不会来了,公主今夜就陪我可好?”
衣衫半褪,绫罗帐里艳色四溢,女子的身体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宛如一种天成的魅惑……我亦沉沦其中。
也就在这时候,很突然的,门“支”地一声被人推开了,我惊异的抬头,浅阳一身王袍站在门口,在门外的无限黑幕中是如此突兀,身后随着四五名内侍,像是布了一个旗阵,如鹰爪。初次体会到了捉奸在床的恐慌,一时间慌不择乱,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把翠儿的衣服掩好。浅阳自然没有跨进来,他站在门口冷冷的一句,“东方,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滚出来!”我的手一下子僵住了,赶紧从地上拾起外套,还来不及披上就往外走……
“封住你们的口,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半字,定斩不饶。”吴王向侍卫交代了这么一句,然后按了按太阳穴。“都退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