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是人订的,没有什么规矩或礼教是不能改变的。”他慢条斯理地耸耸肩答道。
易父看了看不说话的老夫人,又瞄了瞄四周的祖先牌位,觉得每个牌位好像都冒出一双眼睛般,正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凤先生,这……话虽如此,但这些规矩是祖先流传下来的,于礼不合的事,仍是不好违背……”易父硬着头皮说道,觉得身上频频冒冷汗。
一尊尊牌位好像都在严厉指责他教养无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无视礼教的怪女儿出来。
易父暗暗决定,下一次绝对不会在列祖列宗面前教训女儿了……
何凤栖没再回话,明白多说无益,只是笑得轻轻淡淡的。
易老夫人看着凤七,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凤先生这么说,必然有凤先生的独到见解,只是我们一群僵腐顽固的凡夫俗子,无法了解你的想法,也无法了解均均在想什么。但显然的,你与均均的心意相通。”
“三小姐的心思并不难理解,她只是想要自由罢了。”何凤栖的嗓音仍是淡淡的,仿佛她的行为正常得很,反而是其他易家人都在庸人自扰。
易均均又望了他一眼,然后低着头看着地板,唇边悄悄漾出一朵笑花。
她的心里头荡起一片小小的涟漪,对他的观感变得又更不同了。这个夫子挺懒的、挺怪的,但……却是最了解她、最能接受她的人。
“均均对咱们易家而言,是匹与众不同的黑马,身在以礼教传家的易家,均均的言行难以见容。我们别无所求,只盼望均均能平平稳稳地走在正途之上,但愿凤先生能了解咱们的苦衷。”易老夫人睿智又严厉的双眸,紧紧盯着凤七的双眼,缓缓说道。
“在我看来,三小姐的资质天赋不输易家任何人,只是她不能接受强加在身上的束缚。对于三小姐,该教什么、该如何教,凤七心中自有一套方法,如果老夫人信得过凤七,从今天开始,便将三小姐完全交给我,不论她惹出任何麻烦,全由我负责。若老夫人认为不妥的话,凤七愿立即辞去夫子一职,离开易府。”
易老夫人低头沉吟着,易父皱着眉,似是有些不愿,但碍于老夫人没开口,他也不好先说话。
最后,易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就听凤先生的。”
“娘……”易父看看女儿,又看看凤七,有些欲言又止。
“那么,凤七想先带三小姐离开了,她今天的学习进度已经延迟了。”何凤栖弯腰扶起仍然跪坐在地上的易均均。
“咦?但……”易均均看看奶奶和爹娘,迟疑着不敢起身。
“起来吧,均均。你今天玩耍了一天,立刻回书房去读书,如果再不认真的话,别说休息了,连晚膳都不准吃。”易老夫人挥挥袖子,表示放行。
何凤栖笑着拉起均均,偷偷眨了一下眼睛。“听见了吗?还不快起来跟我走。”
易均均被动地起身,傻傻地跟着他走出祠堂。
“喂,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因为你很对我的胃口,所以我看上你了。”他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什么?”她有听没有懂,歪着头努力消化他话中的意思。
他不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向前走去。
她还是站在原地努力思考。
看上她?看上她的什么?
她的聪明?还是她的身家?
听说当夫于的,都有一种“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理想,也许她在他眼中,真的是个与众不同、了不起的“英才”?
想着、想着,易均均得意地咭咭笑起来,愉快万分地跟在他身后。
但,当他转了个方向,朝着大门走去时,易均均不禁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喂,你走错方向了,书房在这边。”她指了指反方向。
“我们今天以户外教学的方式上课。”何凤栖转头瞧了她一眼后,又举步继续朝门外走去。
户外教学?
易均均想了想,忽然懂了他的意思,兴奋地快步跟了上去。
守门的家仆一见到她,习惯性地想阻止她出门。“三小姐——”
“今天我们要‘户外教学’!”她笑咪咪地指了指身旁的凤夫子。
看了看新来没多久的夫子,又看了看三小姐。
小姐身边跟着夫子,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家仆搔了搔头,最后还是放行。
易均均努力压下兴奋的脚步,镇静地随着夫子踏出易府大门,准备“户外教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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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什么户外教学?
明明就是他以户外教学之名,行户外乘凉睡觉之实嘛!对她来说,根本只是从“在书房背书”,改到“在户外凉亭背书”罢了,还不是一样?
均均支着脸颊,无聊透顶地坐在凉亭里,手里捧着他昨天指定要她背完的书,忿忿不平地瞪着一旁平躺在竹栏椅里,舒舒服服睡大觉的夫子。
看他今天睡得特别舒适,应该睡得很熟,要不是手上没有笔,她一定要在他脸上当场赠送一幅裸女图!
“别发呆,老夫人说过了,今天书没背完,就别吃晚膳喔!”他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道。
“我背完了啦!”她没好气地回答。
这家伙真的很邪门,明明眼睛没张开,却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是吗?背来听听。”
她一脸不甘不愿地垂下眼,一边把玩腰间长长的垂带,一边背了起来。
虽然几度中断,模模糊糊地带过,倒还算差强人意。
他睁开眼看她,似笑非笑。
“我背完了。怎么样?”她防备地说道,神情有丝紧张。
“嗯。”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嗯什么?”他的反应让她……好心虚喔!
“垂带上的蝇楷写得很辛苦吧?”他淡淡问道。
“什、什么蝇楷?”她脸色一变,小手赶快放开手中的垂带。
何凤栖忽然翻身坐起,来到她身边坐下。
他才一伸手,她马上吓得跳离座位,还差点踩到裙摆绊倒。
“做什么跑那么快?”他斜眼瞟她。
“没、没呀!”她紧张兮兮地绕了石桌大半圈,隔着石桌,在他的正对面坐下来。
他施施然地抬高一只手,状似欣赏地看着手中绣工精美的垂带。
她先是觉得那条垂带很眼熟,而后立即感到不对,小手在桌下飞快地绕着腰带摸了一圈,结果竟然没摸到应该在她腰上的垂带!
她飞快地低头检查,发现她的垂带果真不见了!再抬头,她倒抽一口气,这才认出他手上的那条垂带。明明刚才还捏在她的手里,什么时候落到他手中了?
“你……你是怎么……”她瞪大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邪门,太邪门了!难不成他果真半夜去当贼,练就了妙手神偷一般的三只手技能?
“你的字真丑。难怪你念得磕磕绊绊的,有些地方的字都糊成一团了,该不会是写得打瞌睡,不小心滴到墨了?”他仔细地看着垂带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被抓到作弊,她的小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还、还我!”她伸出小手。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她立即默默收回小手。
将垂带卷一卷,收进腰间。“记住我的规矩,以后小抄一律没收。”他难得地以正经的表情说道。
“……喔。”那条垂带是她一夜不眠不休抄写下来的心血,抄到天亮时眼睛都红了。虽然可惜,可毕竟她作弊理亏,只好低下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