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按在巷子水泥石灰的墙上,比路灯阴影更阴暗的角落,在那条深夜无人的陋巷里,承受着他充满掠夺性的吻。
我的初吻。
我不曾想象过初吻献出的场景,时间,地点,对象,等等等等,都是女生才爱玩的把戏。在我的想法中,那理所当然会发生在一切动人的条件中。浪漫、温馨、甜美,并,由我主导。
最最起码,不会是这样。被一个从来都被我看得很低的小流氓硬生生地抢了。
那个人还叫王烨。
妈的!
他的右腿曲起来压在我的双腿上,看起来被偷袭的经验相当丰富。要压制住我也并不容易,他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过来了,完全地贴合,让我们看起来十分亲密无间。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突然要跑步,为什么他会问什么自己做不做的问题。男人的身体,总是那么诚实。
我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内心的感受,非语言可以表述。
脑子里充斥着十万个为什么,可惜连问的机会都没有。我想象着医生在我的验尸报告上写:“激吻缺氧窒息致死”。真丢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好容易,他终于愿意给我重新呼吸的机会。激烈地喘息着靠在我的耳边:“我……我做你的狗。烟轻,只要你点头,我做你的狗。虽然我是个烂人,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可是只要你说,我就去做。打人,还是上大学,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会做。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就让我呆在你身边,好不好?”
“你——疯了!”一次又一次,我不停地说。
“是,我是疯了。我对自己说过很多遍,我不能这样,我应该找个女人,而不是老想着个跟我一样的男生。可是,我找了,那又怎样?我的心里就是只有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里就只看得到你了。你觉得恶心对吗?我以前碰到这种人也觉得恶心极了,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是了。我觉得自己真贱!贱骨头!可我……”他实在说不下去,靠在我肩上喘气。
我被他的话一句一句打在胸口上,痛得要叫出来。浑身忽然没了力气,贴着墙壁慢慢地滑下来,坐到地上。
我的心里就是只有你。……我的眼里就只看得到你了。……你觉得恶心对吗?……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是了。……我觉得自己真贱!贱骨头!
贱骨头!
我忽然很想哭。
***
那个夜晚,我以为我会做噩梦。看到凶杀现场,或是被王烨突兀地表白。结果没有。
我梦到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巷奔跑,一直跑一直跑,找不到出口。也没有救赎。只是跑,向着不存在的终点。
睁开眼,看到身边躺着沈雨浓。那一刹那,忽然觉得我的现实和梦境颠倒了。睁着眼看了他好久,才确定这就是现实。
孩童时的金发已经渐渐变成小麦色,柔软地搭在我的肩上。俊挺的鼻梁,微薄的唇显出一个大男孩的雏形。我只动了一下肩膀,他立即就醒了。
“怎么又睡过来了?”晨起的嗓音干涩而沙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才听懂。
“我怕你晚上会做噩梦。”他揉揉眼睛解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一片扇状的阴影,像停息着一双美丽的蝶。“昨天才碰到那么恐怖的事。是我的话晚上一定不敢一个人睡。”
“还好啦。”我若无其事地笑,一副哥哥的标准样子。
“哥,一个人碰到那种事会觉得害怕是很正常的啊。我又不会笑你。”
“我是真的还好啦。”
“可是我会。”
“啊?”
“我觉得很害怕。一想到万一你回不来了,我就害怕得要死。”
“怎么……怎么可能回不来?你个乌鸦嘴!”我扯着嘴角,用拇指和中指结成一个弹弓轻轻弹在他的额角,他吃痛地叫起来。忽地整个身子趴过来压住我,用同样的手势要弹回来。
我们小时侯常常这样玩。拿床被子舞来舞去,一个压住一个。
我忽然觉得很开心,我们还是跟那时一样。一样的。
我左右躲闪着他的手指弹弓,他钻进被子里,披着整床被子以泰山压顶的架势压下来。被子覆盖面积太大,我逃脱不及,被当头罩住。
“呀呀呀”我们开始乱叫,闹成一团。他现在已经不比当年只有被我欺负的份,手长脚长又有重量。一不小心,我被他乱蹬的脚踢到。“啊!”我赶紧用手捂住受创的要害,叫得天响。他这才闹停下来,才发现我捂的地方,赶紧慌张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要不要紧?”
我没好气地翻个眼给他:“你给我踢一脚试试。”
“对不起。”他还顶着被子,跪坐起来。小小声地说,“要不,我给你揉揉?”
“去!”我赶紧拍开他那没轻没重的爪子,“这地方能随便揉吗?揉坏了你赔我?”
他红着脸不说话了,担心地看着我死捂着的手出神。
其实痛都还是其次,重点在于它起了变化,我又不能让这傻小子知道。所以装得痛死,捂得死紧。
从他头顶耷拉下来的被子把我们围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外面的光线透过来,空间里像填满了淡蓝的光,朦胧而澄静。我头一次意识到他的外表跟我们有多么大的不同。像个天使,身后是看不见的雪白的羽翼,浓密的金褐的发,深邃的碧绿的眸,细致的柔白的肤,一脸恬静的充满温暖的表情,在一片蓝光里坐在我身边。
这个感觉,很不对劲。
我忽然不自在地腾出一只手推他:“去去,醒了就赶紧刷牙洗脸,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儿呢。”
“真的不要紧吗?”他还是要问。
我赶紧翻身躲开他又要伸来的手:“要紧,很要紧!所以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该干吗干吗。尽添乱!”
他又看了一会,知道我不会再让他靠近,忽然做了个鬼脸,一掀被子下床。边穿鞋还边嘟囔:“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自己举这么高,会碰到很正常嘛。小气!”
原来他都看到了。这小孩,气不死我!我瞪着他晃啊晃进浴室的背影,觉得眼球要掉出来。
等到你也十六岁,看我怎么整治你!死小孩!
***
老妈据说现在非洲,春节是准回不来了。打了电话回来说也许元宵前能设法赶回来。我冷淡地给她留言,元宵节前我们就开学了,她赶不回来也没关系。玲姨要回乡下家里过节,提前给我们准备好了过年里要吃的。然后用了N天时间反复教我们怎么吃。先吃哪个后吃哪个,哪个能留,哪个不能留,哪个能在外面买,哪个吃家里的,哪个用锅热,哪个用微波炉热,哪个必须放冰箱,哪个可以放外面,哪个吃后不能乱吃东西,哪个吃后可以乱吃东西……巨无细靡,不一而足。
老爸也叫了我们一起去吃饭,我扯了个谎说回外婆家吃,他也就不说话了。他现在又给我添了个小妹妹,回去看他们一家和乐温馨,我还不如跟沈雨浓自个儿呆家里自在呢。
王烨除夕果然回了家过。白天我带着沈雨浓把家里象征性地打扫了一遍,晚上对照着笔记,按玲姨的要求逐个菜热好,端上桌,看起来也就像那么回事了。
打扫屋子的时候还给我们找出了一瓶干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起上了桌。
都忙完了,两个人对着一大桌子菜,忽然又觉得有些冷清。打开电视,每个台都是“春节特辑”,什么年货市场,如何走亲访友,然后又一齐转播春节联欢晚会。根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