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得晃眼的花被压倒的,向他倾斜的,围绕著整个身体。薄透的白色衬衫,瓷白的皮肤,混在里面,一片青绿白茫。漆黑的头发在花间草上散开,像国画山水里浓墨点染,透出头发下深深浅浅,层层的绿。
忽然就睁了眼,像第一次那样。可是,只是恍惚地扫过他俯视的脸,微润的眸慢慢地移到天空,清亮得能在那弯秋水中倒影出丝绒一样的云。
慢慢弯下腰去,太低了,撑不住,便是单膝半跪著在他身旁。骑士一样。
听到那个像回到了家的精灵轻轻地,似乎只是说给绿草白花听:“如果……能死在这里,就……太好了……”
轻得,像飞花飘落水面的叹息。
又闭上了眼,睡了一样。蝉鼓噪得厉害,不能确定,他刚才是否真的说了什么。
一个下午,都在山坡上度过。
白湘宇小睡了一会儿,便精神地爬起来,孩子一样沿著山坡又跑又跳。王晔在坡上看著,他始终在远离那棵大树的地方玩耍,似乎,已经忘了,有那么个地方。
回到家里,已经是一身的草叶,还编了花冠,不过王晔不要,於是给了也是扭扭捏捏才接过去的陈川浩。
胖子全等在书房。
“已经查清楚了,天兴帮的老三是受了长水帮的挑拨,他们帮主刘大兴已经应承下来,一定会给我们个交代。现在倒是,长水帮似乎已经知道了林永富的事跟我们有关系,现在掌事的二帮主张一超好像不太简单。”
王晔沉吟了片刻,问陈川浩:“川浩,你怎么看?”
“我以前也听说过张一超的名头。林永富待下面不够宽厚,又喜欢玩变态玩意,出了事上下都得帮他打点,所以他在帮里的声望其实还不如张一超。所以这次事情这么顺利,我看张一超也暗地里使了不少劲。不过现在林永富死定了,再把我们丢出来当靶子,一能让他顺当地当上帮主,二嘛,有个对头,也能收拢人心一致对外,众心归一的帮派总归有些震慑力。”
“他要拿我们当靶子没问题,反正解决长水帮是迟早的事,万一他要动起来,我们还师出有名。可是,就是担心他迫不及待要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毕竟是过江龙,马来的事情拖著,这边的人手还不是最足,条子那边又有些内讧,到时这些都是问题。”
又细细商讨了各个细节,暂订了应对,一起吃了饭,会才算开完。
上楼的时候,刘妈正好下来。
“少爷刚洗了澡,又在唱歌了。”
没有靠在窗边,只是半躺在薄薄的地毯上。也许是今天玩累了,唱著歌也没有声音。
多变的夏日天气,刚刚又下了一小阵阵雨,现在细雨纷飞,连空气都是润湿的,能滴出水来。
情不自禁,真的只是情不自禁,指节突出的手背滑过丝绸一样嫩滑的脸颊,从眉骨到下巴,一遍又一遍。又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後,开满白花的山坡,躺在花间的少年,阳光从枝桠间透下,光影重叠,交错的丝线,勾勒出美如梦幻的容颜。
有首老歌唱道:爱不释手你的美……只愿拱手河山讨你欢……
虽然唱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两年前,他对白起山说,如果死,能让我继续爱他,你就杀了我吧。
一样的心甘情愿。
“我长得很漂亮吧?”在这样的抚摩中,白湘宇忽然开口。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明澈的目光晃晃地看过来,王晔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有些嘲讽地撇起嘴角:“你不是应该听过很多人这样说了吗?”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他的嘲讽:“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因为他们会对我做那件事。那你呢?什么时候会做那件事?”
“你很希望我做吗?”
“反正总是要做的。你虽然对我这么好,可还是会做吧?”
“你……一点也不在乎?”
“在乎?在乎是什么?只要你别像最开始时那样粗暴地对我,其他的都一样吧。”
原来,他还是慢慢记起来了。
王晔深深地注视著他:“……你的晔呢?也不要紧了吗?”
“……”这个问题,让他慢慢地垂下了头,灯光下的皮肤白得透明,纤长的眉睫蝶翼般微微地颤著。“他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身子也又脏又破,他不会再要了……他又能干又厉害,一定会喜欢上比我更好的人……我还差点害了他,他不会再要了……他会不会很恨我呢?你说,如果有个人差点害死你,你会不会恨他?”
喃喃自语了一会,又几乎是充满希翼地猛然抬头望著他,似乎等待的就是此生最大的希望。
王晔看著那双曾让他沉迷得无法自拔的眼睛,刀一样的唇慢慢启开,一字一顿地说:“会,我会恨他一辈子。”
面如死灰。
那眼睛中的生气似乎在一瞬间枯竭,仓皇地垂下去,连唇瓣都在微微颤抖。嘴角浮出一个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像是挂在悬崖边原本还紧紧抓著浮草,渴求一线生机的手终於松开了,於是,坠下去,坠下去,一直到底……
“会啊,我想也是……”
茫然地小声说了句,又出神地望著地板,半晌,才慢慢爬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淅沥的雨已经停了,薄薄的雾气中,看得见浅明的月。
“王晔,其实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也听过……”
身後已经走到门边的人不发一言,房门打开,又关上。他似乎毫无所觉,仍在轻轻地说著:“不过,结局……不是那样的……”
***
虽然没有特别戒备,但始终是多了个心眼,小心了几天,也许是林永富快要行刑,长水帮也没有再来骚扰。
下午刚进家门,觉得有些累,正寻思著要不要先睡一觉,就见刘妈踉跄地冲了出来,慌张得连说话都不连贯:“先生,少爷、少爷不见了!”
一把抓住她,痛得她眼泪都下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中午吃了饭,他说他要睡一下,我就以为没什么事。可是刚刚去看,房间里空荡荡的……”
早在他回来前就到处都找过了,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就换了件白衬衣和牛仔裤──他最多也最常用的装扮。
没有人想到他会离开。毕竟他的脑子还不太正常,怎么会突然生出要离开的心思?
不过,话又可以倒过来,正因为他的脑子不正常,才有可能做出无法预计的举动。因为他从来都是安静的,乖乖地待著,所以没有人想到会这样。是他们疏忽了,竟然以为一个疯子会乖乖呆在家里,连人都没有多派一个来照管。
王晔忽然有些茫然。走了……心一下空了下来,那簇火苗似乎剧烈了许多,心上的洞不知不觉已经被研得很大。
他没有说话,陈川浩已经看出了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人手去找。全城搜索,一定要找到。
王晔听著他下令,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也是这样派出所有的人找他。这次,他应该不会又去买蛋糕了。
飞跑著出门,司机正要把车停到车库,被命令著下车。他自己去找。
“大哥,”陈川浩从後面赶上来,扑在车窗旁,“阿全刚才来电话说,今天发现有几个可疑的人在我们房子周围徘徊,怀疑是长水帮的人。现在那些人又不在了,少爷会不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