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乃天府名士,有何事需小小一商人相助?」
「宋爷过谦了,在这上和城,宋家是出名的家大业大,己故的宋老爷子更是先皇亲封的皇商,商人之中最为尊贵,傅某仰慕已久,今日得以结识宋公子,实乃幸事。」
旁边周浩锦插嘴道:「宋兄,傅先生是为寻一块上等翠玉而来,他家祖传之物,半年前不幸失窃,前些日子傅兄在我那儿发现一样玉挂件,是一同失窃的物品之一,便追问我来历,我便说了,那玉挂件是从你家当铺里转卖过来的,傅兄便想来问问,看看你家当铺里是不是还有其它失窃的物品,其它都不找了,只是那块上等翠玉,是祖传之物,务必要找回来。」
「原来如此,傅先生放心,这事情好办得很!」宋陵的眼光一闪,面上的笑容真诚而善意,掩去了骨子里的算计。
商人,无利不图。最好的商人,永远都不会放弃对利益的追逐,不管面对的是谁,便是自家人,也要刮皮一层。
***
宋陵的消息果然灵通,李慕星一连三日没去尚香那儿,到了第四日,匆匆地来了,告诉尚香,他又得走了,要为织造府办货。
尚香问清了他的行程,然后从屋里拿出一只包袱,看得李慕星一愣一愣,道:「明轩,你要同我一起去?」又高兴,又不舍,他哪里舍得尚香跟他一起奔波,正想着怎么劝尚香留下来,尚香直接泼了他一盆冷水。
「隐香斋里这么忙,我哪有空,这是我这几天赶着做出的十几种不同香味的香粉,你带着,经过吕河的时候,帮我寻一寻有没有对这十几种香粉感兴趣的商家。」也不知道宋陵究竟怎么搞的,居然给他派了两个伙计来,不过也正让他腾出了时间赶制出了这十几种香粉,原本他还以为会熬上几天的夜呢。其实这两个伙计,一个是李慕星给他备下的,一个是宋陵给的,只是宋陵没说,尚香自然就不知道了。
李慕星顿时一脸失望,闷闷地收起包袱。
尚香看他神色郁闷,禁不住伸出手指在他唇上一点,又在自己唇上按了按,如此亲密的动作,看得李慕星脸一红,不期然地想起当初在南馆他被吓得落荒而逃的那一幕,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在外面跑也要顾着身体,别没日没夜的,我……等你回来。」
李慕星一把抓住了尚香的手,道:
「说好了,不许……不许……」其实心下却是有些怕了,当初忽闻尚香的死讯,那种害怕至今他心有馀悸。
明白了李慕星的心情,尚香笑了,靠向李慕星的胸前,让李慕星把自己紧紧抱住,确定这具身体是温热的、活着的。
他不会死,因为这世上始终有一个人念着他,记着他,他要的不多,只是这样,便足够了。
***
过了两日,李慕星一切准备妥当,便离开了上和城。走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大街上不见多少行人,尚香一直把李慕星送到了城门口。
李慕星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虽不舍,却也安心,这些年来,在外面跑的次数多了,头一次家里有人等着他,只是这么想着,便不觉得前途孤独,倒是等回来的时候,小别胜新婚,定要好好疼尚香一回。
尚香送走了李慕星,心中也有一股淡淡的落寞,站在城门口一直望着望着,直到日头照到正当空,才转身往回走。
经过一家酒馆,他心里一动,进去买了一坛酒,那种借酒消愁的日子已经很久没过了,说真的,肚子里的酒虫早闹翻了天,李慕星在的时候,总让他少喝些酒,现在趁他不在,赶紧喝个够。
一脚才要踏出酒坊的门,眼前一把扇子晃过,抬头竟见黄九爷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明管事,巧啊!」
尚香无声地一叹,这种人,惹不起,躲也不起,还真真是难办。黄家阿九少年时的争胜执念,怕也不是他三言两语能消除的,总得有个法子给解了才是。
看着手中的酒坛,忽地想起这位黄九爷自称好酒,尚香顿时松一口气,这可不就是解决的法子么?
当下,尚香微微露出笑来,对黄九爷道:「明轩正想请黄九爷喝酒,您便来了,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巧的事。」
「明管事果然是信人,今日正好,便让你我一醉方休。」黄九爷缓缓合拢了扇子,望着尚香的眼睛,道:「便是要看看,在这酒国中,你我谁是英雄?」
便纵是惊天才华都付了那东流水,总还有一处可争胜负的地方。那十几年的执念,在于结果,而非过程,比什么都是一样的。
尚香转头向着一个伙计高声道:「开个雅间,上两坛最好的酒。」
伙计一声吆喝地来了,将二人引入了楼上一间雅室,送进了两坛酒,还有一碟小菜算是附赠。
以黄九爷的身份,拼酒自不是如一般酒徒,拿着大碗直着脖子跟灌水似地往嘴里灌。尚香推开窗户,这个时节春意正浓,外面恰是运河流过之地,沿岸遍植树木,郁郁葱葱,时不时还有水鸟掠过水面,又从树叶中穿过,远处,是东来西往的船只。
黄九爷摇着扇子,站在窗前。
「好一派悠闲,此景拿来下酒,可比这一碟小菜要高雅许多,明管事真会选地方。」
尚香拿过酒杯,六只小小巧巧的杯子,全都倒满,才笑道:「当为此景饮三杯。」
两人各得三杯酒,一饮而尽,再斟酒时,窗外又有那船号子声隐隐传来,那些纤脚工人的嗓门谈不上好听,扯着喉咙倒像是在嘶喊,可是那么多人的声音合在一起,却添出七、八分的粗犷与直爽,偶尔听来,还真有几分意思。
「此歌非歌,此调非调,最是平常,却也最是提人心绪,只这么听着,也教人觉着精神,为此亦当饮三杯。」黄九爷道。
「黄九爷所言极是。」
又是一人三杯酒,一饮而尽。这酒,少说也有十年光景,极烈,这两人空父一连六杯,却是脸都不红一下,到底都是能喝酒的。黄九爷见尚香如此,那眼神便亮得仿佛会发光,难得酒中一对手,兴奋。
然后,两人便互相寻着喝酒的理由,由外头的景致说到雅间里的摆怖,再由雅间里的摆饰,说到从窗前飞过的儿只蝶,飘过的几片叶,但凡眼中所见,都是喝酒的理由。三坛酒快见底的时候,两人也都有了七、八分醉意。
桌上又斟满了六杯酒,只是斟酒的手已有些抖,漏了不少在桌上。窗外窗内,再无什么可说,尚香托着下巴,拧着眉苦想理由,奈何人已有些醉,脑中一阵阵地发晕,怎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没说到的。黄九爷哂巴着嘴,那扇子合拢在一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脑袋,突然一顿,嘿嘿地笑着拿起一杯酒,往尚香面前一伸,道:「这一杯,敬杜太守,他一生为民,死得着实冤枉。」
尚香一震,醉意立时去了几分,默默地接过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黄九爷也喝了一杯,身体晃了晃,似乎也有些晕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一杯酒,道:
「这一杯,敬昔日的豫州神童,可叹他一身才华,终被埋没,世间少一才子,却多一个忍辱复仇的血性男儿,喝!」
尚香又喝一杯,那酒的滋味,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第三杯,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