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慢慢地,李德元将头埋在手臂之中,随即,便是忍不住想笑,古人所谓“交友不慎”莫过于此吧。他还把那莽熊当作是好人,他甚至还曾经感激过他!可想不到自己的阅人历练是如此浅薄,竟将一个贪生怕死的官府混混,看作是值得相交的好友!
不对!他们什么时候竟然熟稔到朋友的地步了?!那个粗鲁的官混混,不但弄丢了他的包袱,还毁了他的书!他怨根那个家伙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一顿饭,—夜住宿之地就将其视作朋友?!
“哈……哈哈……”在唇边拉开了苦涩和嘲笑的弧度,痛感也逐渐扩大中。然而,越是觉得痛,他却笑得更加夸张起来。渐渐的,原本只是轻轻地低笑,到最后竟然演变成大笑,笑得近似张狂。
“笑什么笑?再吵!抽烂你的嘴!”看守监牢的衙役—边抽了抽鞭子一边吆喝道。
然而,李德元却像是没有听到衙役的警告一般,依旧笑得猖狂。那衙役心下大奇,暗道,这秀才莫不是关得疯了?
就在这时候,只听监牢的大门有了动静,再然后,王大人带着四名官差走进了牢房。登时,李德元就笑不下去了——那莽熊就在其中。
“大胆刁民,你可知罪?!”王大人重复著毫无新意的问话。若在平时,李秀才本著尊敬长辈和朝廷命官的原则,就算是受到些刁难,也必定是看在同为孔孟门生的份上,好言地与之争辩。然而此时,自身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刑因于大牢之内,更是受了皮肉之苦,再加上不想在某只莽熊面前失了气度,李德元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褡理对方。
“说!你究竟是为何要杀害徐天福?”
李德元不答,只是用那双黑亮的眼珠,越过面前肥肠脑满的王大人,直看向那面无表情的张赛虎。
见他不答话,王大人也失了耐性,头偏了一偏。衙役们自然是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都抢著头功上前。其中一人动作最快,“啪”地一巴掌抽在李秀才的面颊之上;“大人问话,你敢不答?!”
一缕鲜艳的红丝自唇边渐渐滑落。左脸先是如同火烧火燎一般,然后,却渐渐麻得失去了知觉,估计是已经肿起来了。李德元牵动了下嘴角,想勾勒起一抹不在乎的微笑,可是面部的肌肉竟是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只好作罢,仅用那双依旧清亮的黑眸应对众人。
见此情景,王大人摇了摇头,神情颇为无奈,缓缓踱步到了一边,再也不去看李德元一眼,知他心意的下属立刻—个箭步跨止了前,甩了甩手中的皮鞭:“呸!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哑巴装多久?!”
鞭子划过空中,发出响亮的声音。见此情景,李德元虽是书痴,却也不是呆子,自然明白接下来要发生怎样韵事情。想到背上只一道伤口己让他疼得坐卧不能,这让他的双腿不禁有些发颤,脸色也刷地白了下来。
“怎样?怕了吧?”那嚣张跋扈的衙役抖动着手里的刑具,面有得色。
是的,他怕疼,更怕死。他虽手无缚鸡之力,却并不是懦夫!读书人虽然没有强健的体魄,但是骨子里却是最为为硬气的!他坚信着这一点!
李德元猛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让那不由自主地颤抖停息下来。再然后,他死死地咬住牙关,在心中默念: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丈夫自应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鞭声袭来,第一鞭子就打得李德元站不住脚,直跌在了地上。原是想凭借毅力和骨气直起身来,硬生生接下这几鞭子的。但是,理性的认知是一回事,身体的本能反应又是另一回事。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的他,这一鞭子下来,就已经没有余力站起来。在心中暗骂自己的不济,他紧紧握住拳头,将指甲掐进肉里,强迫自己不能痛呼出声出声……
一鞭,两鞭,三鞭……到最后已经记不得数,李德元只觉得身体似乎已不再是自己的,意识也逐渐越来越远。眼前渐渐昏暗,在思绪游离的最后一刹那,他似乎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说:“到底谁才是死鸭子嘴硬……”
原以为—介文弱书生,受不得苦,只要用次刑就能让他哭著求爹求娘,“招供”出所有罪行。可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面前这个书生看似清秀孱弱,但眼看着他被抽了十几鞭,抽到眼眸逐渐失了焦距,抽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却始终没有哼一声。
等得不耐烦,跟着那秀才已经半昏死过去,王大人努了努嘴。一旁的下属会意,拿出一张供词,趁著李德元昏得没有意识之时,抓了他的手蘸了点红泥,在供词上摁下一个鲜红的手印。王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了身挺着肚子走出牢房,其他随从也跟着鱼贯而出,只有张赛虎始终没有动弹。
与那看牢房的衙役知会了—声,张赛虎走近已然躺倒的李德元,用脚轻轻踢了踢他:“到底谁才是死鸭子嘴硬,老子看你才是属鸭子的吧。”
望着那张惨白的脸,张赛虎嘟嘟嚷嚷道,可声音却甚是喑哑。
他曾看过这李秀才因为害怕钻在了桌子地下瑟瑟发抖,他曾看过他因为一本破书红了双眼清泪长流,他曾看过他因为一点小伤就哀号半天,所以,他便知道他是个极怕死怕疼的人,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一个胆小软弱又迂腐的蠢书生。
然而,他显然错了。
看着他死死隐忍,看着他即使被鞭苔之时,也始终是咬了牙不发出呼号的声音,看着他直到失去意识之前,都始终用那双清亮的眸子怒视着众人,张赛虎这才意识到,这个书生,却是个硬骨头的。
心底没来由的一窒。
“冤死鬼又不止你一个,关老子屁事,老子当捕快当的好好的,见过的冤大头多了去了……”张赛虎低低的说,他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踏着地面的尘土,显得躁动不安,他的眼望向监牢的灰顶,游移不定。
四周一片沉寂,那个昏过去的家伙,也定是不会突然跳起来,然后像昨日那样涨红了腮帮子与他争辩,张赛虎慢慢的低下头,只见月光打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映出了因冷汗而附着在额头上的发丝,也映出了青紫的唇边那一抹不相符的耀眼的红。
“老子……才……”
最终,还是没能将“不管”两个字说出口,硬生生把一切言语都吞进了肚,张赛虎敛了敛眉,狠狠一跺脚,将不省人事的李德元抗在了肩上。
再不回头,迈开步子,既已决定,无路可返。
***
当李德元醒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有“人犯”转变为“在逃通缉犯”。在一片昏暗中,只觉得身体轻轻地摇晃着,竟是说不出的舒服。远处传来笙箫的靡靡之音,曲子里尽是欢快洋溢的意味,甚至还带着一些轻佻,李秀才心下大奇,若这是天宫,则显得不够端正庄严,若这是地府,也显得太轻快喜乐,他挣扎的睁开了眼,无奈眼皮竟是千斤重一般,撑都撑不开。
“嘶――你倒是轻点啊!想疼死老子啊!”耳里突然传来粗鲁的声调,这种有些不耐烦的语调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李秀才眼皮一颤,那莽熊……怎么会再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