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年自那次以后,就很少再到忻家来了。
忻柏是一条纽带,曾经紧密地连起三个人,纽带一旦断开,两端的人似乎觉得不知如何才能继续保持亲密。
尤其是筱年,偶而来几次,态度格外的拘谨。而忻楠,他这半年特别忙碌,也无暇日日盯着那孩子。
当然不是忘了,忻楠还记得筱年跟自己说他又在打工的事,特别打电话去问季雅泽,回答是对,他的学生有的时候还是会因为打工而无法来上课,不过现在都有提前报备,而且每次缺课也会另外多交速写来当课外作业,进步明显,照这个进度,两年后的专业考试可以不必发愁。
忻楠听了大为放心,又打电话到学校去关照老师,请老师一旦有事及时通知。忻楠也是附中出来的学生,当年父母去世的事情闹得很大,他又是拔尖成绩进的大学,很多老师都认识他,好说话。
放筱年去打工,当然不是指望着他的工钱来付大学学费,忻楠不想干涉,是因为觉得打工对筱年的性格有好处,培养自立和开朗个性。
忻柏既然不考大学,那份费用当然正好用在筱年身上。
就这样,林筱年的高二上学期在寂寞懵懂的状态下逐渐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孤独而又自由,一点儿不晓得其实自己只是一支风筝,被一条透明的线牵在一只若即若离的手里。
那年年底,忻柏成了正式球员,忻楠对自己的前途也作了初步的决定。刚放寒假,安宁就回来了,约忻楠出来见面。
那一天,忻楠提前了一会儿出门,做些准备,然后,挺意外地在筱年打工的地方碰上了他。
第十一章
忻楠一进门筱年就看见他了,心里剧烈地跳了一下。
那个人很醒目,挺拔的高个子,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俊朗的面孔,走到哪里都吸引众多视线,负责他那台子的小女孩脸微微发红,递菜单都不忘偷偷看他。
筱年抿着唇,握着手站在高大的植物后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过去打招呼。
“忻楠哥。”
忻楠浓眉挑起,有点意外之喜:“筱年?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在——肯德基吗?”他看看四周,这是披萨店吧?”
“我以前在肯德基的师傅认得这边的人,就过来做,嗯,工资比在那边高。”筱年小声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忻楠看起来有点歉意:“是吗?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上课?”
筱年摇摇头,黑亮的眸子看着忻楠,又瞧瞧他放在手边的一大捆报纸。
忻楠顺着他视线落下去,忽然弯着唇角笑起来,与平日的稳重温和不同,此时此刻他竟甜蜜得像个孩子:“我约了你宁宁姐。”他把报纸捆竖起来给筱年看,报纸里面还有一层蓬蓬的雪色的纱纸——衬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
她不是我宁宁姐!筱年心里有些郁闷。忻楠哥的表情是真的有些奇怪,筱年浑身泛起一股凉意,脸上却扯出一丝笑来,“很漂亮啊。”
“外面太冷了,怕冻蔫了。正好,帮我把报纸丢掉。”忻楠呼啦啦把外面的报纸拆开来,露出绑着银色缎带的漂亮花束。筱年接过报纸团成一团,低着头,有点别扭地笑着,“那,忻楠哥你坐着啊,我还要干活呢。”说着要走。
“等会儿,”忻楠小声叫住他:“本来也要找你,忻柏下礼拜回来,你过来住几天吧。”
筱年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眼角余光已经瞄到刚进店的人,“呃……宁宁姐来了,我先过去,回头再说吧。”
“啊?”忻楠立刻扭头看,表情又开始奇怪,兴奋中有些不安。不安?他站了起来向走进来的安宁招手,甚至没注意到筱年迅速地溜走了。
他今晚,有重要的事要向安宁宣布。
筱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却再也无法安定下心神,视线不停地越过半圆形的餐厅向那个位置飘过去。
安宁看起来更漂亮成熟了,大衣除下后,露出里面一袭贴身的深紫色绸衣裙,衬着她修长的体态,雪白的皮肤,长发盘在脑后,看起来高贵雅致、光彩照人,仿佛刚从某个盛会出来。忻楠虽然不像平时那样随便,也穿着半正式的休闲装,但与安宁比起来,仍流露出浓重的学生气。
忻楠哥不是想求婚吧?筱年被突然涌上心头的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忻楠哥看起来那么振奋开心的样子,一点儿不像平时的他,还小心翼翼地拿着花儿——那女人还是那么从骨子里透着冷冰冰的样子!
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安宁看到花,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一直都是忻楠在说话,她一直都没回应,只是半垂着头。可是瞎子都看得出她对忻楠说的话不放在心上,她看上去根本心不在焉。筱年目不转晴地望着那两个人,皱起眉头来,心里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印象中安宁似乎只坐了一会儿,餐盘送上去,她一口也没动过。但是从她开始说话,忻楠的背影好像就定住了,一动不动,筱年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觉出不对劲。安宁很平静地说完话,很平静地上大衣走了,来去阵风一样,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到底发生什么?
忻楠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他眼晴有点出神,怔怔地望着凉水杯在出神。
筱年叫了忻楠一声,没反应。心里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呆呆看着他。
这时候忻楠抬起眼睛来,完全没有看到旁边是谁,径直走去结账。筱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冲回员工休息室,拿外套,换鞋子,“乒乒乓乓”把金属柜门磕得一响,旁边坐着休息的同事吓一跳,“筱年,你干嘛?”
筱年匆匆道:“帮我跟经理请个假,我有急事!”
“喂!喂!你还坐着台哪……”
人已经没影了。
追出店门,筱年四下张望,一下子就看到忻楠,心底小小松一口气。忻楠走得并不急,手抄在裤袋里,像散步一样。
筱年稳稳地跟了上去。
冬天黑得早,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海边风很大,除了车之外,很少行人,走几步,有凉凉的东西撞在脸上,风卷着细小的颗粒,原来是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忻楠没有去乘车,当他走到路口拐弯之后,筱年就意识到,他不是要回家去。筱年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追上去?若追上去,又该说些什么?他只得继续隔了几步远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疗养区寂静无人的街道向前走。
夏天这里是很热闹的,现在几乎不见人,雪穿过重重枯枝落下来,在阴暗的路灯光线下若有若无。
筱年缩了缩脖子,他的羽绒外套里面只有一件薄棉布衬衫,那是披萨店的制服,腿上也只套了一条单裤,冷空气一会儿功夫便透进去,寒战开始从皮肤侵到骨头里去。但是穿过疗养区走到海边之后情况更糟,没有了房屋和树木的遮挡,刺骨的海风直接吹到人身上来。
筱年咬紧牙,不去管那蚀骨蚀肉的风,反正冻得刺痛到一定程度就麻木了。连脑筋都冻,呆呆地似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跟出来,身上冻到没知觉,只有心口一小片地方还在扑扑地跳。
忻楠仿佛一点没觉得冷,倚着铁栏杆,瞪着石堤下面翻腾的黝黑的海水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