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柏嘿嘿笑。
筱年看到忻楠低头跟女朋友说些什么,她摇了摇头,浅笑一下,忻楠于是丢下她返身进来,一会儿听到他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
忻柏仍旧趴在窗上,同安宁说话:“你要跟我哥出去吗?”
安宁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去拜年吗?”
安宁仍旧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真真是沉默是金。
奇是奇在,忻柏居然锲而不舍又追问下去:“那你们要去哪儿?”
安宁终于开了口:“大会堂有一场音乐会。”
忻柏“哦”一声,扭过头来,朝筱年挤挤眼。
这个时候,忻楠已经进来,拎起外套,说要出去。想来他刚才是要安宁同他一起进来,她拒绝了。
忻柏仍然笑嘻嘻,并没有表示出情绪,筱年却呆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可是此时的忻楠也没时间注意他。
第一时间,筱年不喜欢安宁,觉得她美则美矣,冷若冰霜,连声音都缺乏热情。她简直同忻楠哥完全不配!忻楠那样的人,应该配温柔可亲、开朗活泼的绝世大美女!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也只得回过头来,坐在沙发上,怅然若失,并不明白心里一丝失落究竟是为了什么。
***
那个年是筱年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不过那个寒假却很寂寞。
过完年忻柏又开始忙训练,忻楠也天天不见人影儿,筱年自己在家里,做做功课,乱写乱画,常常朝着窗外发呆。忻楠带筱年去过一次教堂,他们不是教徒,去那里,只是因为安宁偶尔会在唱诗的时候负责弹钢琴。
筱年后来想,不虔诚也就罢了,在教堂里想三想四,恐怕会是一种亵渎,还是不要去了吧,所以仍旧只能寂寞地在家里看着窗外的枯树发呆,覆了雪的树枝自窗格看出去,像一副炭笔素描。
寒假就这么懵懵懂懂过去了。
开学的时候,筱年享受忻柏的同等待遇,得到了一件开学礼物,一条滑板裤。由发型和裤子做为开端,忻楠推着筱年的后脑勺,催他进入了自已的青春期,开始灿烂起来了,证据是班里的女生跑过筱年桌子的时候,也会嘻嘻笑着多瞄他几眼。
春季联赛,H大附中如愿以偿拿了冠军,比赛结束后忻柏不但没轻松下来,训练反而加了码,几个月下来,他变得更黑、更壮,突然长高了三公分,完全像个大男生了,只除了正好开始变声的嗓音,粗嘎得像只鸭子,以及仍然充满快活稚气的眼神,暴露了他的青春少年身份。
筱年印象中,那段时间的忻柏似乎永远浑身水淋淋,从球场上下来是汗水淋漓,回到家又到水房冲淋冷水,头发梢上的水如同下雨一样滴得到处都是,又常常报怨身体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少年正在长成,雄性荷尔蒙味道浓重弥漫,精力过人的好动少年们自己却还摸不着头脑。筱年则完全没有这种困扰,他的声音依然是带着童音细软的清澈,身体依然纤细瘦弱,像个很小的孩子。
忻楠开始想筱年是否发育迟缓,他想的第二件事是筱年糟糕的功课。
其实一直影影绰绰有点印象,只不过以前筱年都跟忻柏一起做功课,要问也是问忻柏。可是后来篮球队开始加训,忻柏几乎天天晚归,又不能让筱年一直在场边等好几个小时,只得打发他先回家。
回哪个家呢?筱年踌躇好久,总还是忍不住想往忻家跑。
头一次,忻楠看见只有筱年一个人回家,顺口问:“忻柏昵?”
筱年蚊蚋似的小声说:“他们篮球队……这个礼拜开始加训……”他生怕忻楠露出奇怪的表情——比如“忻柏不在,你怎么还天天往这儿跑?”
但忻楠只是随便点点头,很自然地说:“哦,快做功课,待会儿就吃饭了。”
筱年偷偷松了口气。
可是直到吃饭的时候,他功课也没做完。忻楠过来叫他,顺便看两眼,眉头便皱起来,随后,就开始为这事儿伤脑筋了。虽然不算什么非常紧急的事情,但总有一天要逼到眉毛下面的。
最初的手段是给他补习,很快忻楠就发现,成效甚微。筱年的基础确实差,缺乏学习天分,而且走神儿的本事天下无敌,高中三年如果不发生奇迹,他考上大学的希望相当渺茫。
忻家两兄弟都是不用操心功课的主儿,所以乍遇这种事,忻楠一时有些无措,直到有一天被他逮到筱年走神,却突然来了灵感。
那天给筱年讲完代数试题,忻楠出去煮宵夜,让他自己再重新做一遍。等他端着馄饨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推开门时,毫无意外地看到台灯下筱年托着腮帮,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用问,元神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忻楠叹了口气,叫他:“筱年?”
那孩子好似吓一跳,手忙脚乱在桌子上动作一番,才回过头来。
忻楠把碗放下,挑着眉看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抽筱年掖在作业纸下面的东西。
筱年面红耳赤地还想压住,被忻楠扬起声调“嗯”一声,吓得缩了手,垂下头。
抽出来的一张白纸上,是用铅笔粗略描绘出轮廓的人物形象,一男一女。忻楠看着,瞪大了眼睛,惊讶万分,问:“这是画的我和安宁?”
筱年随手勾出的线条有点像漫画,但仍然能很明显地看出忻楠的形象特征,尤其是漆黑的头发和眼睛轮廓,眼珠好似还在发亮——还有毛衣,分明就是他那件胸前有菱形图案的蓝灰色毛衣。旁边的安宁线条就简单得多,穿着长大衣,下巴抬得老高,鼻孔朝天,忻楠哭笑不得。
筱年局促不安,嗫嚅着:“忻楠哥,对不起,我只是随便画画……”
忻楠瞪着他,好似在想什么,半天,才突然醒过神来,说:“快去吃馄饨,吃好了把卷子做完!”说着随手将那张画了图的纸收了起来。
筱年低下头,咬着嘴唇,这才觉得后悔。忻楠哥抽了时间给自己补习,自己却不认真……“忻楠哥会生气的吧?”他心神不宁,一张卷子于是做得磕磕绊绊,惨不忍睹。
忻楠后来拿着那勉强完成的卷子看了好久,终于叹了口气,很无奈地放在了一边。
那一声叹息重重压在筱年心头上。
从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笨这么没出息过……太不争气……如果像忻柏那样聪明就好了……明明也想用功的……却老是忍不住走神……
其实最令筱年难过的,还不是那些,而是在忻楠哥面前做错了!一想到他那天失望的表情……就无法形容的沮丧……筱年真的害怕看到。
第二天,猜疑了好久,在车站蹭啊蹭的,还是不敢去,只得悄悄回了自己家。
阿姨见到他,问也懒得问,不过冰块嘴脸却少见了些。她如今有自己的事情,即使不出差,也经常兴奋地出门。
一天、二天、三天……去认错的勇气越来越少,筱年越想越羞愧,落了单,怪寂寞的样子。
结果过了十来天,忻柏下课的时候来找筱年,说忻楠有事找他,让他晚上过去。
筱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到快放学的时候,才有点雀跃。
“那么,忻楠哥不气我了?”
这可真是孩子气的想法,事实上忻楠见到他,好像根本忘了那一天的事,只催着赶紧吃饭,然后带上他,出了门。
筱年一向是不问的,即使有疑问,也乖乖跟着走。两个人乘车下山,往老码头去。很近,两三站地而已,尚在远处鼻子已经接收到一股成腥的味道,拂过皮肤末稍的风温暖而潮湿。古老的石头栈桥长长地伸入海中,现在已经成了游艇码头周围防波堤的一部分,黄昏时深紫色的海浪温驯舒缓地拍打在石堤上,一起一落的潮水从石缝里汩汩退去,留下一种奇怪的,低沉的,懒洋洋的哗哗声时轻时重,似在低语,又似在打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