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年不知道狸子是什么,也不大在乎,他难得坐不住,像只快活的小耗子一样,跟在忻楠身边,坚持要帮忙端菜。
忻柏顶喜欢吃他哥哥的一个学姐从江西给他寄过来的皇上皇卤鸭翅和卤鸭腿,忻楠今天才收到,他把它们倒出来当成一个冷盘,那鸭子卤得浓香干爽连骨头都是酥的,好吃极了。
忻柏一边吃一边问:“你那学姐是不是想追你?大老远儿给你寄吃的?”
忻楠白他一眼:“人家有男朋友的,是我同系的学长。”
“咦?”忻柏大惊:“竟敢抢学长的女朋友?太嚣张了吧?”
忻楠嗤之以鼻,指着肉末海参里的整张海参说:“喏,看见没?这就是她男朋友,我学长送的。”
“原来他是想踹了女朋友,又不好意思,所以贿赂你让你来装着撬墙角啊?”忻柏恍然大悟,继而满面同情之色:“你学姐真可怜。”
忻楠连踹他的力气都没了,扭过头去给筱年夹菜,看他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吃吃地笑,大概因为喝了一点葡萄酒,脸红扑扑的,也不由笑起来。
连吃带侃,酒菜用完再上零食,筱年觉得自己的肚子变圆溜溜,快不敢弯腰。
十二点倒计时一开始,忻柏欢呼一声,抓起鞭炮焰火冲下楼去,筱年也跳起来兴奋地跟下去。就跟黎明前的黑暗一样,差一两分钟的时候,那些零星鞭炮声全都停了,整个城里寂静一片,空气里有一股躁动不安的感觉。忻柏把一千响的闪光雷挂在院墙上,点着了线香,筱年缩着脖子,竖起耳朵,紧张地等待着。
蓦地,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地爆炸起来,筱年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那闪光雷突然间像变了有生命的活物,火星子飞扬跋扈地四下飞舞溅射。无数的大鞭、小鞭,无数的闪光雷,无数的麻雷子,无数的二踢脚,各种各样的爆响,汇集成一个巨大骇人的声音,感觉几乎把人的心脏都震碎了……筱年惊跳起来,下意识地用手堵住耳朵。
他没预计会这样,没有隔着那层玻璃,那声音听起来居然这么吓人!说不上是冻得还是吓的,筱年的身体开始微微哆嗦起来。
忽然,一件暖和的外套从后面裹住了他,随着外套围过来的,是一双有力的手臂。忻楠从后面搂住他,把他像个很小的孩子那样圈在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太吵,筱年一点儿听不见,他努力地把头回过去,感觉忻楠的嘴就在自己颊边,呼吸的气息喷在自己皮肤上,热热痒痒的,然后忻楠笑起来,两只手盖在他后着耳朵的手上,用力把他的头掰了回去,指了指天空。黑暗的夜空已经完全被此起彼伏的焰火照亮了,天空因焰火的盛放而变幻着赤橙黄绿不同的颜色,灿烂夺目。
干冷的空气里顷刻已充满火药的味道,过年的味道……忻楠的味道,筱年放松地靠进后面那个坚实的怀抱里,觉得暖和,又安全,仰起头,后脑勺正好可以枕在一条手臂上,舒舒服服地看着天空……
***
守岁守岁,就是不许睡觉。
筱年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坐得东倒西歪,倚在忻楠身上,牌也连连出错。
忻柏在看电视,看得哈哈大笑。
忻楠有时候都觉得奇怪,自己这个弟弟,好像从来就没有不开心的时候,永远精力充沛,心情愉快……跟筱年匀匀就好了。
“喂,醒醒!不许睡!大老虎跑来抓你了!”他摇摇筱年的身体,威胁他,筱年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气息奄奄:“……忻……楠哥……我……不行了……”说完直接倒在沙发上。忻楠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叹气,把扑克牌丢开,拉过一条毯子盖住他,走过去问忻柏:“看什么呢?有这么好笑吗?”
忻柏大笑着抬起头来:“你快看,狸子飞天!”
真是不知所云……
自来好梦最易醒,筱年醒来还犹如身在梦中,嘴角还带着笑,懵懵懂懂望着四周。窗外天色已泛青,是清晨了。自己睡在沙发上,床上传来忻柏细微的呼吸声,除此之外,静悄悄的,昨夜的繁华喧闹也如一场梦,不过空气还是馨香而温暖。
他伸个懒腰,心满意足地坐起来,把脸颊在软软的毯子上蹭一下,然后抱着毯子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转头找忻楠。
没有人。
上铺空着。
筱年怔了一下,站起来,四下瞧瞧。
这么早,他去了哪里?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向外探头,过道里没有,拉开壁橱,也没有,筱年呆立着,有些心慌,无意间闻他走到窗边,向院子里扫了一眼,视线突然停在一点上。
院门口的石柱边,早已衰败的蔷薇枝下,站着两个人,一个分明是忻楠,还有一个……筱年紧紧趴在窗上,努力地分辨着……雪白的长大衣……那件值忻家两兄弟半年伙食费的昂贵的大衣……披散在肩上的黑色的长卷发……半边雪白的面庞……女孩子……拥在一起的人儿……
那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脸对脸,在接吻!
第八章
“那是安宁,我哥的女朋友。“忻柏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从后面凄过来,趴在窗台上向外看。
筱年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那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但还是挨得很近,正喁喁私语。
那女孩安宁,说话的时候稍稍侧过一点头来,雪白皮肤,眉目如画,站在青灰色的晨霭里,她像站在厚厚红毯上的公主,白色软靴下是一地的鲜红——鞭炮的碎屑。形体语言最能说明问题,单是那么静静站着,那笔直的肩背与微挑的下巴,已经透露出一种气质,忧雅、从容、高贵而克制,还美丽得令人畏惧而自惭形秽。
可是穿着发白牛仔裤和蓝灰色旧毛衣的忻楠站在高贵公主的身边,毫不逊色,他自己会发光,不需要任何额外装饰。
筱年歪着脑袋去看忻楠,他的视线凝结在她脸上,温柔地笑着。
“挺漂亮的吧?”忻柏说,“我哥从高一就开始追她,追了两年才追上,上大学也没分开……不过她在北京上大学,中央音乐学院,她是弹钢琴的……她们家都是搞音乐的,音乐世家……高贵得要命。”
筱年有些意外地看忻柏一眼,对方一脸的无所谓,耸耸肩,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又加一句:“齐大非偶。”
筱年想了半天,回答他:“我语文不太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你哥的女朋友?”
忻柏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谈恋爱三年多,她来我们家的次数不超过五次,每次停留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有一次我请她坐,她偷偷伸一根指头去抹凳子一下。”
筱年无言以对,半晌才呐呐说:“嗯,你家务其实干得挺干净的。”
“废话!”忻柏白他一眼。
“你……跟你哥说过?”
“……没,我看我哥跟她一起时还……挺开心的。”
沾满油烟,没有顶灯的漆黑狭窄过道里,站着一位公主,确实不太搭调,所以,忻柏原谅了她的无礼。他摇摇头叹口气,可是怕只怕,那位公主反而觉得她肯屈尊光临这有年头破旧不堪的老屋是给忻楠面子,哥有些时候眼睛是瞎的。
他张口叫:“安宁!”
下面的两个人抬起头来,忻楠笑骂:“臭小子,叫宁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