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就是那么忙?她在的时候,他忙;她离开了,他一样忙,丝毫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她好怕有一天她偷看到的,是一具过劳死的尸体。
什么时候他才能不忙?有什么办法可以叫他不忙?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算聪明了,原来她很笨,连老公都照顾不好,只能用离家出走来逃避。
“你找我干什么?”不想看他憔悴的脸,越看越伤心。
“当然是带你回家啊!”
“我有说要跟你回家吗?”
“为什么不回家?”这个疑问困扰了他六年。“你不爱我了?还是我对你不好?我知道我做刑警很忙,难免忽略了你,但我辞掉刑警的工作啦!现在我跟士衷合开征信社,时间很自由,更可以好好的照顾家庭,你相信我。”
他每问一句,她便摇一下头,最后只剩一个最难堪的理由。“还是……你真的怀疑我跟小蜜有暧昧,所以主动退出想成全我们?小甜,我没有!我知道那些谣言传得很难听,但我发誓我跟小蜜之间清清白白的,没有丝毫越轨,自始至终,我爱的只有你。”
“哎呀!谁怀疑你跟小蜜了?我早说过我相信你。”
“你不是为了成全我跟小蜜才走的?”
她摇头,对于两人间的沟通障碍实在很无力。
“那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为何片面结束我们的婚姻?”
“谁要结束婚姻了?除非你包了二奶,想和我一刀两断?”
“我如果有其他女人,就不会费尽心思找你了。”
她放心了,拍拍胸膛,松口气。“走之前我说过很多次了,正因为我爱你,所以必须离开你,否则总有一天,你会为了工作和家庭把自己累死。”
他还是不懂。“难道你走了,我就不用工作、不用做家事了吗?这些事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
“可你把自己累得太夸张了!你每天在警局里加班,难得回家,也不休息一下,就跑去换瓦斯炉、抽油烟机,把自己累得每隔几个月就昏倒进医院。你知不知道看你这样,我是什么心情?”
终于抓到一丝重点了,但却更令他疑惑。“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对你太好?”
“你!”男人,你的名字叫怪胎。“我当然希望你对我好,尤其你抽空买冰淇淋给我的时候,我很感动。”
“也就是说,你其实很喜欢我体贴,但……”这结论太矛盾了,他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让你生气,离开我的,也是因为我的体贴?”
“不关体贴的事,是你不懂得照顾自己,在你的生命里,有工作、有我、有小蜜、有我妈……就是没有你自己,你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
想了一下,摇头。他每天都很忙,没有什么时间照镜子。
“那么请你去照一下镜子,你的黑眼圈简直比熊猫还黑。”
“哪这么夸张?”
“不信你问儿子。”
已经醒了,正坐在一边看热闹的小男孩拚命挥手。“妈咪,老师说不能说谎,爸……”父子分离太久了,那句“爸爸”实在叫不出来。“我承认他有黑眼圈,可是不可能有人的黑眼圈比熊猫黑啊!”
“所以我看起来应该还好嘛,是小甜你太多虑了。”柳慑看着儿子,内心有很多的感慨。
六年前,那个除了哭什么也不会的小婴儿,现在长这么大了,会跑会跳会说话,而他这个当爸爸的却错过了儿子宝贵的成长过程……不,他不想再错过什么了,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这母子俩带回去,或者他留下来也可以。
“我多虑?”田甜翻了个白眼。“是谁突然来到我面前,讲不到几句话就昏倒?如果我不是这么了解你,知道你是累坏了,我早已经打电话叫救护车,而不是请人将你送回家里,让你好好睡上一觉。”过去多次经验累积下来的结论,与其去吵闹的急诊室只能睡几个小时,不如让他回家好好休息。“还有,这次你一睡就是两天,像你这样如果叫正常,世上就没有不正常的人了。”
她起来换衣服,准备去买早餐,待会儿她要上班,儿子还要上幼稚园呢!没时间跟柳慑争辩。
“小甜,我们的问题还没谈完,你要去哪里?”柳慑以为她又要逃跑,忍不住紧紧抓住她。
“下楼买早餐。”
“我去买吧!”
“这附近一百公尺内有三家早餐店,你知道哪一家好吃营养又卫生吗?”
“你想吃哪一家,告诉我,我一定帮你买来。”
“这就是重点了,阿慑,你不必什么事都替我做好,很多事我其实可以自己来。”
“可我喜欢照顾你啊!男人呵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有什么不对吗?”说他大男人也好,沙猪也罢,他只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珍惜,这难道也错了吗?
她愣住,全身僵硬,只有心脏怦怦乱跳。
二十一世纪,女人要求独立,又要求男人体贴;男人如果什么事都帮女人做好,就显得太小心翼翼,若稍微散漫一些,又被嫌不够细心。
到底恰到好处的分寸在哪里?答案在每个女人的心中。
但每个女人又都是独立不同的个体,所以她们的标准也不一样。
如果田甜是个习惯完全依赖丈夫的女人,事事周到的柳慑会是最完美的对象。
偏偏田甜不是;柳慑想好好照顾她,而她也一样想照顾自己爱的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小甜。”以为时间会冲淡相思,结果没有,他到现在仍清楚记得相亲时她吃冰淇淋的可爱模样。“我真的很爱你。”
她咬了咬唇,不回应他的话,只说:“我先去买早餐,你再睡一会儿。”
说完,她就走了。
柳慑闭上眼,颓然地坐在地上,哪里错了?不明白,真的真的不明白。
耳畔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小男孩正好奇地爬过来看他。
这是他的儿子,却与他相对如路人。
“我……”他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丰,丰收的丰。”男孩说。
“我是你……”
“爸爸嘛!我知道。妈咪常常拿你的照片给我看,不过……不像耶。”
“怎么会不像呢?”
柳丰跑到壁柜前翻了翻,找出一本大相簿给柳慑看,里头有柳慑和妈妈的合照、跟田甜归宁时的相片,以及他们出游踏青、相拥而笑的美好回忆……
照片从一开始的三人行,到后头,只剩他和田甜,她清丽未改,却对比出他的急速憔悴。
心里闪过一点亮光,他突然抬头说:“儿子,可以给我一面镜子吗?”
柳丰皱皱眉。“妈咪都叫我小丰。”说归说,还是去找了镜子来。
柳慑很少仔细观察自己,他认为男人的长相不重要,内涵和能力才重要;但还是被镜子里映出来的影像大大吓了一跳。
这是他吗?曾几何时,青春少年白了头,浮肿的眼眶,一圈的青黑。
当年他从警大毕业时,他的体能是最好的,六块腹肌垒垒分明,但现在呢?他摸摸自己的胸膛,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肋骨。
他今年三十六,看起来却像四十六岁一样,怎么会那么老?
“你像他哥哥。”柳丰指着照片中的“柳慑”,对坐在身边的“柳慑”说。“不像他。”
“是啊!”柳慑苦笑着放下镜子,开始回想,他是几时变得这么憔悴的?
似乎……是从母亲的突然离世开始,他打击太大,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拚命想抓住身边的每一件人事物,完全不顾自己的体力能否负荷。最后,他一次又一次昏倒,被送进急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