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糟了?皇兄一定误会了……」诚王有些发急,虽然和兄长有些隔阂,可多年亲情总是在。
「我看你最要担心的不是宸帝陛下,而是欣王。」青宓冷哼道。
「三弟?这又关他什么事?」
青宓的声音,越发沉重:「那天的拉扯之中,我在你三弟,欣王殿下的身上,看到了属于妖族的契约印记,于是我就留上了心。今天的事,可以肯定是他的手笔。」轻幽飘忽的声音,由石壁的另一端传来。
什么……
那个打小就是老好人一个,动不动就会害羞的小三,会是妖族的……
诚王死死盯住铁窗外渗进的水滴。
滴答……滴答……
「这……这不可能……你骗我……」
声音虚弱,然而狂乱。
有如,飞蛾扑火般的轰然绝灭。
诚王,在恍惚间,想起了童年时候……
流泉叮咚,在庭院中央流淌,廊柱上也爬满翠绿的枝蔓,一簇簇鹅黄、墨绿的藤萝飞瀑似的垂落……
这仙境一般的宫中,却传来凶狠恶毒的咒骂声:
「凭你也配作我们的兄弟,你那死鬼母妃,不过是个浣衣局的粗使丫头……」
三个华衣锦服的少年,在恶意推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
粉嘟嘟的,弹指可破的,团子一般的小脸涨得通红,黑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却怎么也不肯哭出声来。
只那一眼,自己,就彻底沦陷。
「你们在做什么!」还是少年的诚王,抛下了书本,疾步来到眼前,冷笑着指点着作恶的三人:「你们很厉害嘛,对自己弟弟逞威风!」
庶出的三位皇子顿时吓白了脸,皇后的爱子,太子殿下信任的弟弟,是自己得罪得起的么?
磕头如捣蒜后,三人一溜烟地跑了,诚王心疼的扶起那孩子:「别哭别哭,二哥在这呢……」
那孩子迟疑着,却在看到他温柔诚挚的眼光,身体不再僵硬。摩挲着少年挺直的背脊,「哇……」的一声,他终于哭出声来。
「别哭……宝宝不哭哦……」诚王手足无措的哄着孩子,一边命令旁边的侍从:「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太医啊!宝宝,你有哪里受伤了?」后半句,轻柔温存,却是对着那未曾谋面的幼弟说的。
「呜……这里疼……」那孩子呜咽着,怯生生的指着心口:「母妃她……到天上去了……」
没娘的孩子啊,怪不得受欺负……诚王沉吟着,打量着周围虽然雅致,却是寒酸的布置,在心里,做了某个决定。
西琉历七百六十五年,由二皇子提议,皇后把年幼无依的欣皇子收为螟蛉义子,那个如仙童一般的孩儿,由庶出之子,一跃而成为具有正式排名的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欣王殿下。
记忆葛然而止,诚王摇摇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长久的死寂过后,诚王的声音镇定若常:「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愧是皇家人啊,见惯了翻云覆雨的诡谲权谋,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少年的眼,在黑暗中闪光。
「我希望……你能阻止欣王……」青宓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带上了几分阴冷肃杀:「不计一切代价……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你要我对自己的弟弟下手?」诚王愤怒的低吼:「我不是刽子手!」
「我也不是!」骤然升高的声音,把他的愤怒压了下去,诚王被那强烈气势一连惊退好几步。
「这样的阴谋杀戮,是有伤天和的,就算我身为天地正神,也照样会遭到天谴!可是……要是我不做,那两方联盟,就将取得完全的胜利,到时候……」青宓吟出痛苦的梦呓:「黄泉、昆仑……所有的仙境都将灰飞湮灭!哦,对了,这流花大陆,也将不复安宁!这里,会成为神界大战的最前线,你仔细想想,那会是怎样的修罗鬼域!」
冷汗,一滴一滴的从诚王的额头掉落,在冰凉的石板上,回响着巨大的轰鸣。
清冷声音继续着,一点一滴深入骨髓:「我知道,你很在意欣王,看似戏谑捉弄,其实最关心,最疼爱他的人,就是你。」青宓叹息着,唇齿间隐忍,然而残酷:「可是,你也看到了,今天,他是何等娴熟的借刀杀人!醒醒吧,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羞怯纯良的孩子了……」
「你是昆仑一脉的传人,也是西琉皇朝的诚王,这双重身份,早就注定了你的责任!」青宓最后的结语,力道千钧。
诚王的心,被这最后的一句,压得沉甸甸的,感觉……喘不过气来。
责任……吗?
艰涩的,他终于开口了:「三弟要真是妖族的人,我又有什么能力杀了他?」
「你皇兄也知道蹊跷,但还是把你我下狱,就是想麻痹对手。这个你拿着——」
一道青色光符穿过石牢,来到诚王手中。
「虽然威力不足,但欣王惟独对你不会防备,近身贴在他身上,立刻就能致命。」
「惟独对我不防备?为什么会这样?」
叹息声。
「你还不明白吗,那孩子……他爱你呵……不是以弟弟的心情……」
「这不可能!」
「是你自己迟钝罢了!」
良久,那边才传来喃喃:「怎么会这样……」
缓缓的,如狼一般的哭嚎声。
撕心裂肺。
青宓用沉默着,仿佛无动于衷。
也只是仿佛。
利用别人的情感,这样的暗黑心计,这样的自己……让他憎恶。
双目紧闭着,用一无所有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感受着,虚幻的温暖。
低低的喃喃自语,湮没于厚重的石壁下:
「闰……我已是,满手鲜血了……」
想起还是人类时,那为自己而死的红发少年,那生动的一颦一笑……
哽咽着,浓重的悲哀,在黑暗中肆虐,袭卷了一切。
眼前越来越模糊,在空气中,隐约飘忽着迷香的特殊气味。
青宓初是一楞,接着,带着明悟的神情,陷入了昏睡。
……是谁……在温柔的擦去我的泪痕……轻轻的……吻上了我的眉心……
……怜惜宠溺的……是梦吗……
青宓用眼神迷蒙地笑了,张开双臂,迎上了那让人心醉的魔瞳……
就让我,在这梦里,放纵一回吧!
***
从晕眩中醒来,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明黄色帷幕。
暗自探视自己的状况,却发现自己内丹甚是混乱,经脉纠缠成一团,虽然没有性命之碍,却是法力大退。
旧伤未愈,却强行催动光符,再加上内郁胸口,这已然犯了幽冥道法的大忌。
青宓苦笑,自己仍是做不到心如铁石,身为加害者,真的很不好受。
巨大的阴影罩在头顶,青宓抬眼,如意料中那般——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身着天青色便服的男子俯身,热热的气息喷薄在少年的颈项。
「情况如何?」
「诚王被人劫走……你也被迷香迷倒了……」宸帝好整以暇的答道,明显是有所保留。
「你必定是昭告天下,说他是畏罪潜逃。」青宓了然一笑,神情漠然。
宸帝伸出手,强硬的抬高他的下颚:「你是在怪我铁石心肠?」笑声中带着戏谑。
「……毕竟我自己也是共犯。」
「秦广王被称为仙界最正直无私的强力人物,谁敢认为你做得不对?」
「我的良心。」
「呵呵……真是意外的回答啊……」
「你问完了吗?那轮到我了。」青宓的目光忽然锐利:「你为何对一切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