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娅终于收拾完了,她坐在木椅上休息。指尖触摸着圣母像的脸庞边缘。俄国人都信奉传统的信念,这样他们才能平安地度过每一天。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塔西娅打开门,来的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仆。她穿着硬硬的围裙,帽子遮盖住大半的头发。她相貌甜美,可眼神却很冷漠。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我叫南儿,”女孩说,递给她一个托盘,“这是您的晚餐。如果您用完了,可以把托盘放在门外,我过会儿就来收拾。”
“谢谢,”塔西娅轻轻地说,对女孩不友好的态度感到奇怪。谁惹她了?
答案很快揭晓了。“南格斯太太说现在起我听您吩咐。只要服侍您就行,其他活都不用干。我一整天上上下下地浑身痛死了。现在还得准备你的洗澡水和晚饭。”
“哦,那真是麻烦你了。”
南儿轻嗤了一声,转身下楼了。
塔西娅把托盘端到桌上,对着画像嘲讽地一笑,自言自语说,“这就是英国人吧。”
她小心地打开盖子,看看晚餐都吃什么。有片好的鸭肉,配好了深色的酱汁。白面包,和清淡的蔬菜。看得出,食物被细心摆放,还用紫罗兰做了点缀。还有一小碗乳脂布丁。艾丽西娅称呼它为“牛奶冻”。看来英国人偏好清淡的口味。她一点也不饿,可如果。。。
如果。。。,如果现在摆在面前的是厚厚一片俄罗斯黑面包,上面涂满奶油,夹上沾满乳酪的盐渍蘑菇;或是烤好的薄饼,抬起来的时候饼中间金黄的蜂蜜会缓缓滴下。。。这些想象无一不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最近的几个月过的真是一团糟。时间就像指间沙一样不知所谓地流过。而现在,她一无所有。
“至少我还活着,”她大声地说,可声音听上去透着紧张。她茫然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停留在衣橱镜子前。她很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过去几个月她照镜子的唯一目的是飞快地一瞥以确保头发干净、纽扣未脱落。
她的脸瘦的多了。两颊的颧骨高高地露起。脖子上原先的丰腴也消失了,留下细细颈子撑起半高的衣领。肌肤苍白无血色。她不喜欢镜中的陌生人,就像个脆弱的孩子强装坚定。她不想让自己变的这么脆弱,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坐下来,拿起刀叉,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她差点噎住,幸好咽下去了。她强迫自己要多吃点,得把这些都吃完。然后就上床睡个好觉,没有噩梦,不会半夜醒来。。。明天一早,她就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第二章
佣仆房总是充斥着闲聊,咖啡的醇厚,土司的香味,空气里还弥漫着煎肉的味道。塔西娅迅速地抻直上衣,捋了捋头发,然后推开门。房间正中的长条桌旁围满了人。他们一片死寂,个个盯着她看。塔西娅看到了熟悉的脸孔,是南儿,当然,眼光很不友好。 西蒙在墙角读报纸,头都不抬。正当塔西娅想退出房间时,布伦特太太友善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早上好,布琳斯小姐,今天你可起的真早。很高兴在佣仆房里看到你。”
“早上好,”塔西娅不自然地微笑说。
“我已经做好了你的早餐。南儿马上就给你端上去。你想喝点茶吗?或是巧克力怎么样?”
“我。。可以在这儿和大家一起吃吗?”
厨娘显然很困惑。“布琳斯小姐,他们是佣人,你是家庭教师,你不用和我们一起用餐呀。”
这也许是英国的典俗。而她这位家庭教师还不知道这点,“那么,我一个人自己吃吗?” 她没料到会这样,感觉有点尴尬。
“对,你要么和爱玛小姐和爵爷一起吃,要么自己单独吃。一直如此。”她看出了塔西娅的沮丧,“怎么了,孩子,这可是荣耀,不是惩罚。”
“如果和你们一起用餐,我才会感到荣耀呢。”
“真的?” 大厅的人都抬起了头看她。塔西娅尽力使自己不在那么多双眼光的注射下退缩,她的双颊绯红。布伦特太太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耸耸肩,“如果你坚持,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我得先说告诉你,我们都很随便。” 她眨眨眼,补充一句,“有些人不用嘴吃饭,用下巴吃饭。”
塔西娅走到长椅的空位上,“可以坐下吗?”她轻轻地问,几个女仆给她腾出了地方。
“想吃点什么,小姐?” 一个女仆问。
塔西娅看了看桌上其他人的碗碟。“请给我点面包,最好来点香肠,鸡蛋。”
“燕麦饼干,”女仆友善地说,把食物递给她。
一个马夫掂量着她,“她瘦得像只麻雀,胃口却跟马一样大。” 这话引起了大家友善的笑声,接着各人就各吃各的。
和过去几个月的沉寂相比,塔西娅爱极了这里熙熙攘攘的热闹劲。置身忙碌的人群中,虽然食物的味道怪异,她还是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她的享受时光很快被南儿不友好的瞪视给打断了。这位年轻的女仆似乎存心不让她有好日子过。“看看她切东西的样子,在模仿淑女呢。”南儿不屑地说,“她用餐巾擦嘴的样子也挺像的,恩? 说什么都说‘可以吗?’‘请原谅。’行了,我知道她干吗要和我们坐一块。少装出那模样来吧,露出你的真本性来。”
“南儿,” 一个女孩看不过去了,“别丢人了。”
“别管她,南儿。” 其他有人说。
南儿住嘴了,但她还是瞪着塔西娅。
塔西娅咽下最后几口早饭,差点噎到。前段时间里,她讨厌、害怕陌生人的碰触和无礼,现在又碰到这么一个泼辣女仆。最终, 塔西娅抬起头,直视着南儿。冰冷的眼神,她曾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圣彼得堡的监狱守卫,看来这招对南儿也奏效了。她的脸涨得通红,目光离开了。双手紧张地绞成结。这时,塔西娅站起来,把盘子收拾好,喃喃低语“祝大家愉快,” 离开了房间。
塔西娅在走廊上碰到了管家,南格斯太太。她似乎并不想昨天那么难以亲近。“布琳斯小姐,爱玛小姐正在换骑马装。早餐后大概8点钟可以上课了。”
“每天她都骑马吗?”
“是的,和斯柯赫斯特爵爷一起骑。”
“他们真是对融洽的父女。”塔西娅由衷地说。
南格斯太太环顾四周,确保没人在偷听后说道,“斯柯赫斯特把这孩子都宠上天了。他的这辈子都会看着她。”
塔西娅脑中闪过一副银钩的画面。她无意识地问,“他的手—”
“是的,没错。”南格斯太太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伦敦的那场火灾。斯柯赫斯特爵爷不顾任何的阻拦,冲进了着火的房子。看着他进去的那些人以为他肯定不会活着出来。但他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救了出来。”女管家的声音越压越低,“斯柯赫斯特夫人没能活到隔天早上。 斯柯赫斯特爵爷伤心了好一阵子。最糟糕的是他的左手—他用左手抵住了掉下来的整面墙,把他妻子救了出来。所以他的手感染很严重,他必须做出生死抉择。这真是残酷,过去以来上帝一直待他很仁慈,可是一个晚上就夺走了几乎他的所有。还好主人很坚强。事情出了没多久,我建议他把 爱玛先送到他姐姐凯瑟琳夫人那里照料一阵,她会很好的待她的。可他说,‘不,孩子是玛丽留给我的仅有。我不会让她离开我,半步也不行。’ ” 南格斯太太说完了,悲伤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