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何续岁快速回到外双溪的主屋,刻意放慢脚步,心却狂跳个不停,急急的想敲她的房门,想告诉她今天学校里的生活点滴。
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标──易庆扬要他念完大学。所以,他除了必须回学校上课外,还另请了三个家教,让他在最短时间内以同等学历考大学。
“小姐,我回来了。”何续岁进了如璘的书房,满脸笑容。
每天,他有着做不完的课业,功课压力不知比一般人重多少。失学多年,要补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因而每天也只有回家后的那短短一个小时能和如璘说说话。
“今天好吗?”她从书中抬起头。
“还不错。”他放下书包,倒了杯水给她。“小姐,吃药了。”
“我每天最怕的就是你回来的时间,你总是叫我吃药。”她笑着接过续岁递来的水杯和药丸。
“是吗?”续岁皱着眉,脸上有着明显的失落。
“开玩笑的啦,瞧你眉毛皱成这样,才十八岁,就像老头子一样,动不动便皱眉,这样怎么交得到女朋友。”
“女朋友?”他想都没想过。他有任务在身,哪来美国时间谈情爱。
“对呀,虽然我才十六岁,但和我同年纪的,应该或多或少都有恋爱或喜欢别人的经验;我是因为身体不好,而你人好端端的,应该趁少年时好好享受青春呀。”
“我每天忙功课都忙死了,哪有那个闲工夫。”
“是吗?”她咬着唇,偏头想了一下。“会不会压力太大?要不要我跟家教讲一下,叫他不要给你太多压力。”既是新的人生,就该好好享受才对,怎可以立即承受这么沉重的压力,偏偏他又死脑筋的觉得守护她是他的责任;这样实在不太好,她希望他能好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和快乐。
何续岁看向其它地方。“不用了。我还可以应付。”
“对了,我今天学了一首新曲子,我弹给你听。”
“好呀。”
两人走向琴房,她打开琴盖,叮叮咚咚弹起了爱情恰恰。
曲毕。“怎样,好听吗?”她一脸的期待。
“……满好听的。”他一点都不想想起上次他在她面前一面唱爱情恰恰、一面跳台中恰恰的画面,一想到那画面,就觉得好糗。
“这是我昨天上网查的琴谱。”她一脸的得意。
而他似乎不想回应这个话题。
“对了。”他打开书包,拿出一张试卷,问:“小姐,这一题怎么算?”
“喔,这是棣美弗定理。我们回书房,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如璘认真看着试卷,不一会就找到解题的方法了。
昏黄的桌灯下,她用澄澈的眼神看着他,认真地说:“棣美弗定理,主要是算复数的n次方、复数的除法,以及用来求复数的n次方根。棣美弗其实就是极式的延伸极式……”她认真的一一试算给他看。
她不会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画面。
她不会知道,这是他最幸福的享受。
听她用细细的嗓音认真的说着话。
这是他的幸福。
第四章
又到了何续岁回来的时间。易如璘下意识地看看时钟,精致的脸庞不禁微微颦蹙。
都已经七点了,通常续岁一到家就会到她房间来叮咛她吃药、和她闲话家常,有时候两人会一起解题,或是在琴房听她弹新练的曲子,通常一待就是半个小时到一个钟头,然后他才会回房温书或上家教的课。
合上手上的中国文学史,她走到他房间外,敲了敲门。
猜想着,他是否回到家了。
“续岁,你在吗?”她敲门。
敲了两下,等了一会仍没回应,正想放弃,猜想他大概有自己的学校生活,因而耽误了一点时间也说不定。
“我在。”续岁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喔……那就好。我还在想,你今天怎么没来催我吃药呢。”
房里的续岁已能想像她的笑容是如何的;每天,他能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格外珍惜那段短短的时间。他忽然由床上坐起。“对了,那你吃药了没?”
“当然吃了。没有你,还有福伯,而且我很珍惜生命。”说完,她又问:“怎么今天下了课没有来找我?”她突然有一点不习惯了呢。
“你不是要考试了?”
易如璘大学念的是数学系,毕业后突然对文学产生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准备中文研究所的考试。
“我想,我不是第一天才开始准备的。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中充满关心。
“我不想说。”
“那开门让我进去。”她直觉今天的续岁不对劲。
“可以不要吗?”他躺回床上,无精打采的。
“可以。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房准备考试了。”说完,她便慢慢踱回房间;走没几步,她回过头,扯着嗓子对续岁的房门喊:“今天的家教课要请假吗?”
“要。”简短的一个字。
不寻常。续岁通常什么都依她的,不管她再怎么对他洗脑,他的奴性、那必恭必敬的态度,就是改不了。“忠心”的续岁,今天第一次拒绝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晚餐时。
“续岁,要不要吃晚餐?”她对着续岁的房门喊。
“不用了,我不饿。”
那可奇了。续岁最喜欢吃刘嫂煮的饭,每次都可以吃两碗,以实际行动来称赞刘嫂,让刘嫂煮得更加卖力;她能吃的东西有限,向来以清淡为
主,所以刘嫂能秀厨艺的机会不多,除非爹地和妈咪在台湾,否则实在可惜了刘嫂六星级饭店主厨的手艺。
“那我和福伯一起吃。”
“不要挑食,多吃一点蔬菜和水果,太咸的东西你不能吃。”关切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可见他还不打算出门。
“喔,知道了。”跟爹地妈咪一样啰嗦。她心里想。
这几个月,易庆扬夫妇到南美谈生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每天利用视讯关心女儿,也用电话严控何续岁的行为操守。到目前为止,福伯仍常常似有若无的观察着何续岁,看得很紧。
吃到一半,福伯走至餐桌旁,维持着他一贯的声调,缓慢又慈祥的说:“小姐,刚刚续岁的老师打电话过来,说他和别校的学生起冲突,被打伤的人头缝了十针,还有骨折、腰伤、内伤、挫伤。”
“咦!续岁把人揍得这么惨?”这样的伤势,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吧。
“不,我刚刚说的,是六个人的伤势。”
“六个?那续岁没事吧?”
“不知道。他回来就回房了。”情况应该比那六个要好吧,至少他自己走回家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要让我爹地和妈咪知道,我会处理。”
六个打一个!不晓得他伤得怎么样?如璘心想。
晚饭后,如璘轻轻按下床头的按钮。和续岁相处两个月来,她第一次按钮。
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她的房门就被人撞开。
只见何续岁一脸惊慌、脸色发白的奔进如璘的房间。“小姐,你发病了吗?!有没有怎么样?!要不要叫救护车?!”
如璘好整以暇的笑着。“对不起,我不小心按到了。”
她终于见到被六个人围打的那副尊容了。
嗯……团结就是力量,果然没错,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只眼睛肿了起来,像青蛙眼;鼻血还没擦干净,上头还有一滴鼻血;另外,嘴巴居然被打得像香肠。
四肢看起来似乎好好的,不过手背上有些血迹,大概也有一些伤吧,她想。
“你……”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不晓得该说什么。他刚刚紧张得要命,心想她该不会是怎么了吧,整颗心几乎跳出来了,而她居然好意思笑得这么无辜。
“算了,你没事就好。”他擦了擦鼻血,准备回房了。
“那……你有事吧?”如璘问。
“没事。”他转身准备离开。
这样叫没事?那要怎样才叫有事?
“你怎么了?”
“不小心被没长眼的浑球踢到。”
“喔。那有六颗吗?”
他回头看她,咬着牙说:“差不多吧,好像是六颗。”消息传得这么快?她竟然知道了。
“我想擦点药会比较好。”她拍拍她的床,上头刚好摆着药箱。
“不用。”他有些丧气。还说要重新做人呢,才几个月而已,就又打架了;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又会如何看他?
如璘快步赶在他离去之前拉住他的手。“续岁,擦药会比较好。”她的声音柔柔的,没有一丝压迫,却不容人拒绝。
最后,他坐到她床边,让她用着不怎么样的技术帮他擦药。
“靠……小力一点。”续岁鬼叫。
“我很小力了。”她很认真的剪断透气胶带,贴住膝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