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猫……你不走,我也不走……”白玉堂大叫。
茫茫夜色,将白玉堂的面容勾画得异常模糊,展昭向他说道:“玉堂,展某是日微夕,已无希望再见他日红阳。”
他默默望向东方一片阴云长叹道:“西夏之年,展昭唯欠一死!你今日若执意不去,那便替昭收尸即了。”
草影婆娑,凄凄而生悲凉之音……
白玉堂已知难再与展昭争辩,只得带着天云榭离去。
***
展昭跟李元昊回到了皇宫,这日天空暗蓝,梅香飘逸,竹叶声动,碧池水泠。这方世界,静谧中透着三分寒气,让人仿佛置身于广寒宫中。
展昭独自一人静坐在石栏间,四下寂寞得可怕,连草虫都收了嘶鸣。
李元昊静静走到展昭面前,道:“展护卫好心情,如此寒夜,竟然出来赏风景。”
“这偌大一个皇宫,喧闹肮脏,唯独此处,清冷安宁。”展昭道。
李元昊冷笑一声,“展护卫尽可以慢慢欣赏,你这一辈子恐怕就得在这方天地过。”
“画地为牢吗?这有用吗?”
“没用。可是朕就是喜欢放个摆设在这儿,寂寞无聊时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在这里听风兴叹,可又没有能力走出这只牢笼,那是何等的快事!”
李元昊故意刺激展昭,在他眼里,现在的展昭不过是掌心里的一只蚂蚁,任凭展昭武功再高强,也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控制。
展昭蔑视一笑,“我现在坐在这里看你,你什么都不是,你的存在与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李元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无法忍受展昭的一再无礼。
“饿他三天,看他嘴还刁不刁!”李元昊对身后的侍从道。
李元昊是真的生气了,连着三天不给展昭水米。第日天,他特意过来看展昭,期待展昭能对他俯首听命,可一切比他想像的要艰难。展昭不但不肯低头,连李元昊特意带过来的米粥都不肯吃一口。
“你不想要命了吗?!”李元昊怒道。
“是的,我不愿当别人的风景。”展昭的声音很虚弱。
“就算你死了,埋在地下,你的坟墓依旧是别人的风景。”
“至少不是你的风景,那就行了。”展昭张翕着惨白的嘴唇。
“能成为朕的风景是你的荣幸!”
“可却是我的悲哀,所以我决定用死来结束自己。”展昭轻描淡写说着。
李元昊不愿再说下去,尽管他很生气,可是看着展昭渐渐憔悴的样子,他又觉得不忍,“命是你的,要不要都是你的决定。”
李元昊走出了小屋。
灯盏的光影四处游动,竹影深处草虫又开始呻鸣,声音短促而细碎。
李元昊的叹息声在黑暗中延续着……他望了望夜空,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麻乱。
粉衣侍女从远处走过来,道:“陛下,高丽太子来访。”
李元昊蹙眉,“他来是为何事?”
“说是能劝说展大人进食。”赤目答道。
“噢?”李元昊尚未来得及惊讶,道:“让他进来。”
只见一个红衣孩子,踩着碎步朝李元昊走过来,那孩子脸颊粉粉,甚是可爱。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青衫盲眼少年。
李元昊见那孩子走了过来,嘴角忽又苦笑了起来,他心下觉得这孩子根本就帮不上忙,但见他已到了自己的面前,又不好拒绝,只得道:“太子多费心了。”
那孩子谦谦一笑,道:“陛下尽管安心。”
李元昊没有进屋子,一个人在院外徘徊着。
随侍研燕跟着高丽太子及那盲眼少年进了小屋。研燕重新点燃取来了一盏油灯,搁放在展昭的榻前。
灯光下,那孩子愣愣看着展昭,眼中泛起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口道:“爹爹……”太子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声音极低,但展昭还是听得清楚,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但见一个红衣孩子正痴痴看着自己,他努力定睛,这才发现那孩子正是那日在紫云官见到的高丽太子,脸上不禁有了惊讶的神情。
太子走到展昭身边,一双小手静静地抚着展昭的脸颊,眼中的泪水顿时如珠般滚落。孩子见衣衫内侧依旧血影层层。“……他们打你了?”
“不……”宫女研燕急忙道:“展大人这身体不是陛下打的……这些是旧伤,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展大人一直没有吃东西,身子虚弱,这些旧伤又重新裂了开……”
盲眼少年沉思着,良久道:“你下去把这些药煮一下,要用慢火。”
研燕眨了眨眼睛,心下虽觉得那少年未必有本事劝说展昭进食,但还是应声出去了。
“展护卫今若如此死去,岂不愧对自己一世英名!”盲眼少年道:“苏武牧羊十九载,归时已霜染鬓发。生若苦时,生不若死,亡者离尘孽,未必是福,生者过三境方知人生之理。”
少年走近展昭,俯身继续道:“芜杂世俗污其肉身,然则君子适世,当以清风明月为目,以心为念,清楚分明。”
展昭无奈一笑,“展某并非不恋生,实在是不愿活于如此尴尬之境。”
淡淡几抹语音,愣得那少年愕然,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展护卫必须活下去……”
说着,那少年在展昭耳边轻语数声,只见展昭顿时色变,惊惶万状,像是听到了惊人的消息。
“果然……当真如此?”展昭惊问道。
“他已连夜奔回京兆郡报讯……太子与我明日将离开西夏,转回高丽,你自己多珍重。”少年道。
“元昊狼子野心……可恶……”展昭一双眼睛骤然冒起火光,顿生无限生机。
***
自那日太子离开后,展昭慢慢康复了起来。
这天,阳光明媚,李元昊一人独自坐在宏鸠宫中翻阅着宫人递上的折子,突然他似乎看到什么重要的对象,脸色大喜,兴奋走出了宫殿。
见李元昊走远,展昭一个跃身,偷偷进了去。
阳光穿过金色大幕帐,落在桌案,似披上一层暖色棉锦。一堆红色的奏折正安放在桌案上,甚是耀目。
展昭走到桌案前,随手抽起一本奏折——竟然是西平王李承启所呈,见“李承启”三字,展昭不由得心头一愣,喃喃叹道:“是他……”
他对李承启的感情,就如这叹声,难以解释。
全折上下仅四个汉字“完壁归赵”,奏折下方镶嵌着一方薄薄的玉璧,外形与白玉堂所得那方玉璧一般无二,展昭心念道:“一定是云榭所盗那方。”
天云榭为救天中镜入墓盗取玉璧,事成后必交于李承启。想到这里,展昭更无疑虑,料定这方玉璧便是那半道兵符。
随即他那连续翻看了几道奏折,有些是西夏文,展昭自然是看不懂,但有些奏折却是用汉文所写。
蓦地,他被其中一道奏本牵动了视线,那奏文日道——
属臣取白玉堂处得兵符半璧,呈我主,愿我主霸业成就。 林靖之上
“林……林……靖之……”
展昭只觉得头昏目眩,气息更加不畅,心里着实担心白玉堂的安危。那林靖之便是京兆尹户吏,早年曾去过开封办差,与展昭有过数面之缘,展昭记得这人的名字。
“玉堂……你……大意啊……”展昭叹道,见奏折中并没有玉璧,料想必定另行封盒呈了上来,遂急忙翻找。
恍然间,他看到在一旁的洛阳红边上正放着个锦盒,打开一看,却已经空无一物,展昭暗念:“难怪他如此兴冲冲地离开,定然……是去找另外那方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