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苦了展护卫……这孩子……”包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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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那头化开一抹淡黄的余晖,洒散落于溪河两侧。岸边有一白发老翁,半卷裤管,手中抓捏着一根枯竹,驱赶着一群正待归家的白鹅。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却不零乱。老者抬起右手掌挡着夕阳的余光,眯着双眼向远处望去,一白衣青年正一路飞奔而来。
“噢,又是那个冒失鬼!鹅,鹅,赶快躲起来!”老翁哆嗦着一双枯手,脚步踉跄地将白鹅驱赶成一堆。
“驾……”
白影顿时化作一股炙烫的风刮过鹅群,扬起三丈土灰,一时鹅群乱作一团,摇晃着肥胖的身躯,飞甩着那名不符实的小鹅翅,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
老翁心疼地双手急拍自己的两膝,嘴里还一个劲儿叨念,“啊哟,小祖宗,别跳了,再跳又要瘦两斤肉了!”一边还戳着白影破口大骂:“你个走路不长眼的!我养这几只鹅容易吗?这一个月不到,就被你这个走路不长眼的吓瘦了三、四斤呐……”
白玉堂一路狂奔,眼看已过京兆府,马上就要进入河南府,偏偏马给累死了。
白玉堂甩了甩袍摆,可怜巴巴地扫了几眼横卧一旁的马尸,“哎!谁说草原的马比中原的马有耐力,我呸!”
马的四足仍在微微抽搐,显然是疲于奔命才最终累死的。
白玉堂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拉长了语气道:“马儿,你也算是因公殉职,等我回到开封,一定向包大人讨个封号给你,就叫‘御马’好了,好歹也能跟展昭齐名,不错啦,所以你就安息吧!”说着,身子一蹲,静静拂了拂早已闭上的马眼睛。
白玉堂微微叹了口气,起身遥看四周,此处农舍甚多,牛羊也多,偏偏就是找不到马的影子。
“啊,大婶,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葬了这匹马?”白玉堂拦着一个扛着农锄的中年妇人。
“埋了?多可惜,不如送给我吃了吧!”妇人道。
白玉堂瞪圆了双眼,唇皮一翻,道:“吃、吃、吃了!”看看那可怜的马尸,白玉堂一阵心疼,“不,不,这马肉不好吃!”
“年轻人,放心走吧,这马我帮你葬!”一道沧桑厚实的声音重重地滚了过来。
原来是个老兵卒,破烂的军服上依稀还能看到个“宋”字。这个老兵大约六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国字脸,一双鹰般的眸子深深烙在鼻梁左右。
只是眼前的这个普通老兵,竟然能够完整地拥有如此一双慑人灵魂的眼睛,料想他曾经必定在烽火堆中经历沧海。
“噢,那就多谢了!”白玉堂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匆匆道了声谢后,便飞身离去。
斗星已空悬碧天,白玉堂望了望眼前的小驿站,心道:“买匹马再说!”
驿站很小也很简陋,几根粗木横扎成梁,几堆干草一铺成顶。木柱上斜挂着一块匾,几抹淡淡的墨迹残留在上面。岁月就是这样,任何东两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消失。
白玉堂倚门而望,屋内坐着六、七个人,一个管事,两个小二,两个衙役,还有一个背对大门盘坐在地的戴枷囚犯。
“大哥,王爷叫我们要好好照顾他的,要不叫他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吧!”衙役道。
“兄弟,你傻啦!若是王爷在乎这小子,又怎么会判他充军呢?依我看,王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好好修理他!”另一黑脸衙役道。
“嗯!大哥说得极有道理!”说着身子往黑脸衙役一倒,咬着耳朵一阵嘀咕。
白玉堂扬起剑眉,看了看那个盘坐于地的囚犯,心道:“这背影怎么这么熟悉?”
“哎!伙计,给咱哥俩来一道‘火中仙’,记得多给咱们几个新鲜鸡蛋噢!”黑脸衙役吼道。
“噢!好勒!就上来!您稍等!”一伙计应道。
白玉堂越看越觉得囚犯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暗道:“不会吧,又倒霉了!没有我这个大福星在你身边,看看,多灾多难了吧!”
白玉堂嘴上如此叨念,心里却有点不悦,暗骂朝廷太亏欠展昭。他挑了个靠囚犯最近的桌子坐定了下来。
“哎,客官,您要点什么?”
“伙计,这里有马卖吗?”白玉堂压低了声音道。
“有,不过价格……”伙计瞟了瞟白玉堂身上那件白里泛黄又泛黑的衣着。
“呵!什么意思,你当你白爷爷付不起帐啊!”白玉堂气得脑门青筋都爆了起来。
听得白玉堂的语音,盘坐一旁的囚犯突然背部一动,还轻轻摇了摇头。
“喂!你个死不了的流配犯,你摇什么头啊!”白玉堂故意扯着嗓门大骂,一蹬腿,“嗖”地就窜到了囚犯面前。
不出白玉堂所料,眼前的囚犯果然是自己的好友展昭,心头更是堵得慌。
展昭意外见到白玉堂,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哇,这小子长得不错,笑起来,眼睛都会说话!”白玉堂虽在说笑,却没有半点真实的喜悦。
展昭听白玉堂调侃自己,心底暗觉暖意升起。他乡遇故知本来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喂!差官,这小子长得还不错,要不卖给我为奴吧,也省得你们终日奔波啦,反正到了流配地也是要卖给当地富豪为奴的,不如就卖给我好了!你们也好早点交差,早点回家抱孩子去!”白玉堂道。
“这位爷,若换作平日,咱哥俩肯定同意,不过今儿可不行!这个人犯您是要不起的!”白面衙役道。
“嘿!”白玉堂很不悦。
“啊,来了噢,‘火中仙’。”
两个伙计高耸着瘦削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端上了一个火炉子和一个高身桶盆。
“给您的,咱们可是下足了料啦。爷,这是您要的鸡蛋,您慢慢用!”伙计将四个红润的薄壳鸡蛋放在了桌上。
高身铜盆腾空架在了火炉子上,一会儿工夫,铜盆内的汤水和着肉末、菜叶,上下翻滚了起来。
黑脸衙役右手拿起一铜制的爪篱,缓缓潜进了滚烫的汤水中。左手拽起一红壳鸡蛋,往桌角轻轻一敲,顺势移至铜盆上方,食指与中指一张,金黄色的蛋黄和着晶亮的蛋清滑入了爪篱。
白玉堂翻眼看了看黑脸衙役,长起了身子。
白脸衙役蓦地踢开长凳,跨身而出。“小子,起来!”说着一把抓起囚犯的右臂,拽到了桌前。
“大哥,好了没?”白脸衙役问道。
“好了,你,先撬开他的嘴!”
白脸衙役一把捏住囚犯两腮,硬生生碾开了犯人的嘴巴。
白玉堂脸色一白,却没有出手相阻,眼光直盯黑脸衙役手中的那个爪篱。圆圆整整一个鸡蛋躺在爪篱中,一个圆润的黄色光晕透过薄薄的乳色蛋白,来回游晃着。
“你看,我们兄弟对你多好,这么一个热腾腾的糖心鸡蛋都留给你吃……”说着,黑脸衙役一伸右手,热气腾腾的爪篱直逼犯人的唇角……
展昭的牙关被捏得“格格”直响,连身子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如星的汗珠从皮下渗出,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被人抽干了精血一般,无力,虚弱,颤抖……甚至连眼光都在摇晃。
白玉堂眼皮骤然抽动,连带着心脏都被狠狠敲击了一顿,因为他看出了展昭身上的异样,铁骨峥峥的展昭从来不会在敌人面前发抖,更不会连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