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咽着哭诉,黎晖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他告诉她,只要坚持下去,事情总是有希望的,也许明天就找到合适的骨髓了,不是吗?
才怪!向原野嘲讽地在心底回应。这世上有太多事,不是怀抱着什么该死的希望便可以解决的,黎晖这家伙,自己不面对现实也就罢了,何必还拖着家属下水?
“如果你们是担心住院费用的话,我可以帮忙想办法,千万别因为钱而放弃了希望。”
伟大的黎晖,又在做他的滥好人了!
向原野听得直摇头。
几分钟后,阿诚妈妈总算答应暂时让阿诚继续留院治疗,她向黎晖道谢,哭着虽去。
确定她远去后,向原野走向黎晖。“为什么不干脆让阿诚出院?”
黎晖一愣,迟疑两秒,苦笑。“你都听见啦?”
“如果是我,就会让阿诚出院。”向原野表情漠然。“就像他母亲所说的,他接受化疗也不会有任何效果,与其继续痛苦下去,不如回家过点清静的生活。”
“那只是等死而已。”
“在这里,也是等死。”向原野说得残酷。“而且还浪费一张病床。”
黎晖蹙眉。“我不能让他死。”
“所以你就自掏腰包帮他出住院的钱?你现在救这一个小孩,还有千千万万个!你要怎么办?不可能全都帮他们出钱吧?”
“能帮一个是一个,我只是尽力而已。”
“你这叫妇人之仁,根本无济于事,这世界不会因为你帮了这个孩子一把就有任何改变的。”
“或许不会。”面对咄咄逼人的质疑,黎晖还是保持一贯的温文儒雅。“但只要这个孩子在我面前,而我又有能力帮助他,那我绝不会放手不管。”他顿了顿,深思的眸直视向原野。“你或许觉得,帮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没有得救,但至少,那千千万万个当中,已经少了这一个。”
就为了这一个,他不但赔上自己的时间和心血,连金钱也要砸进去?
真傻!向原野不屑地冷笑。但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点折服,黎晖这种单纯的热情,他真的学不来。
黎晖仿佛也察觉到他的动摇,静静地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一样,虽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能遇见你,但只要你有机会帮他们开刀,你也是尽力想救回每一个能救回的生命,对吧?”
向原野一窒。“我不跟你争辩这个。”
“为什么?你觉得这议题很无聊吗?”灿亮的眸似乎带着股兴味。
他讨厌那样的眼神。向原野拧眉。“你太天真,黎晖。”和月眉一样,怪不得两人如此志趣相投。
他目光一黯。
“或许我是有些天真。”黎晖慢条斯理地说。“但我相信,会立志当医生的人,性格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点天真和浪漫——你也是吧?”
“胡说八道!”他驳斥。
“真的是胡说吗?”黎晖若有深意地微笑。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纠缠不清了?
“我并非‘立志’当医生,只是‘凑巧’而已,你不必帮我编造那些愚蠢的想象。”
向原野懊恼地撂话,衣袖一拂,转身就走。
表面上,他走得潇洒,但心房乱成一团。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意会到自己和黎晖是不同类型的人,但却是第一次,他自惭形秽。
黎晖有理想、有抱负,肯为病人着想,就算明知自己力量微渺,也要尽全力,不只平常关心病人,他还做研究,用尽各种办法改善医疗环境,提升医疗品质。
他是真的用心。
而自己呢?
你到底为什么来当小儿科医生?
这问题,月眉曾质问过他。
是啊,为什么呢?向原野自嘲地想,探手进口袋,抓出随身携带的PHS手机,阴郁地瞪着。
这手机,除了让医院随时能在病人情况危急时联络他,也是为了“那个女人”能随时找到他。
他之所以会从美国回台湾,是因为那个女人,会决定当小儿科医生,或许,也是因为她……
“向医师,你来巡房吗?”一个护士来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问他。
向原野一凛,推开恼人的思绪。
“向医师看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是不是工作过度了?要小心身体喔!”护士眨眨清亮的美眸,温柔的关怀很明显是在示好。
向原野却不为所动,冷淡地颔首,抛下满脸哀怨的护士,迳自往楼上走。
经过病房时,他不觉停下来,虽然住在里头的阿诚并不是他的病人,但他总是有些挂心。
病房门半掩着,他正想推门进去,里头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雀跃的呼喊。
“真的吗?阿诚哥哥你也这么觉得吗?你也觉得我妈咪喜欢黎叔叔?”
“黎叔叔也对她有意思啊!”回答她的是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的阿诚。“我看他们俩是互相喜欢。”
“YA!太好了!”小女孩欢声尖叫,似乎在病房里眺了起来,但不一会儿,她忽地拉下嗓音。“不对,黎叔叔已经快结婚,他跟我妈咪不可能了。”
“对啊,应该是不可能了。”阿诚也泼她冷水。“你知道黎叔叔的未婚妻是谁吗?是这间医院老大的孙女耶!”
“老大的孙女?老大是谁啊?”
“就是院长啊!你不是有读幼稚园吗?就跟你们园长一样,院长就是管这整间医院,最大咖的那个人。”
“喔……”
“所以就算黎叔叔再怎么喜欢你妈妈,也不太可能敢得罪老大啦,而且月眉姐姐又那么漂亮,是男人都喜欢她。”
“月眉姐姐是谁?”
“就是黎叔叔的未婚妻啊!”
“她有比我妈咪漂亮吗?”小女孩不服气地问。
“不好意思,你妈妈是长得挺漂亮的,不过月眉姐姐更美。
“你乱讲!”小女孩尖声抗议,全力为母亲护航。“我妈咪最漂亮了,世界上不会有别人比她更好看!”
“月眉姐姐就是啊!”大男孩也坚持为梦中情人仗义执言。
两个孩子互不相让,在病房里头斗嘴斗得兴高采烈,向原野在门外听着,却是震惊无语。
原来黎晖有个前女友,她女儿正住在这家医院,而且听这两个孩子的对话,似乎他和前女友还藕断丝连,旧情难断。
月眉知道这件事吗?他黯下眸。
忽地,病房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他惊愕地回过神,只听见阿诚恼怒的咆哮。
“喂!你这三八女生,你干么打人啊?!”
居然打起来了?
向原野凛眉,板起脸,推开门。
“闹够了没?都给我住手!”
听见他喝斥,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孩子同时愣住,停下手,目光犹豫地瞥向他。
“上床。”他一声简洁的命令,两个孩子宛如得令的小兵,迅速爬回床上,乖乖坐好。
他默默替两人量血压及呼吸,尤其是阿诚,他特别仔细确认这个罹患血癌的孩子状况无恙,才放下心。
检查过后,他离开病房,反手掩上门,靠在门板上,陷入深思。
第七章
这天中午,月眉和黎晖约了在医院的户外庭园会面,找了片安静的树荫,坐下来野餐。
“我们好像很久没这样一起吃饭了。”黎晖咬了口未婚妻准备的三明治,有感而发。
自从订婚宴那天之后,两人不曾私下独处过,偶尔在医院内遇到了,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聊几句而已。
“嗯。”月眉拿起保温壶,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你最近很忙吧?”
“谢谢。”他微笑接过。“你也是吧。”
“看来我们两个都是工作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