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一解释又显得刻意了,她心头尴尬,突然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说完,最后干脆让语音自己断去。
「我没有去波士顿看妳,是怕妳并不想再见到我。」麦特拿下冰袋。
「没关系的,你不必解释什么。」她很快地说。
领带上的污渍清干净了,她拿起熨斗熨平,拿到他眼前。
以前她会帮他系回去,但很多事他们已经不适合替彼此做!如同他不该再为她跟任何人打架,而她也不适合再帮他打领带。
麦特先看了领带一眼,再看看她,然后慢慢将领带接回来。温热的指尖触到她的指尖,无虑立刻松开。
「这间房子很漂亮。」他回头打量这间小而美的屋子,充满家的温馨,感觉就是她会布置的风格。
「谢谢。」这房子还是用他给的赡养费买的。签好约的那一刻,她的存款完全归零,心头却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扛负多时的重担一样。「这种居家小屋,大概比不上你在纽约的豪华公寓,不过住我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了。」
「无虑,妳过得好吗?」他柔声问。
「我很好。」她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莫城是个充满人情味的小镇,就像我的第二个家一样,我很爱这个地方。」
她的笑容,让麦特又沉默了一阵子。
「……妳和妳的父母联络过吗?」
无虑愣了一下,才慢慢摇头。
「妳想和他们联络吗?」麦特深深注视她。
无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直认为,她和父母决裂是他的责任,所以当他们离婚之后,她应该会立刻和父母联系。他不明白,即使是亲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非A则B的道理。
无虑走到他面前,诚心诚意地说:「麦特,你真的可以不必再为我担心了。其实我们分手,并不是任何人单方面的责任,我们只是……终于明白彼此并不是最适合自己的人。你不必对我感到歉疚,更不欠我什么,我在莫城真的过得很好,既平凡又安静,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你也在纽约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再牵挂我了。」
不知为什么,她的保证,并末让麦特感到解脱的快乐。
直到他离开之后,金洁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无虑,我爸说过不可以随便打听人家的八卦,那很没品,不过我人若在当场,就算是当事人之一,问一下应该不算没品吧?」金洁小心翼翼地提。
「妳想问什么?」无虑笑着,轻敲一下鬼头鬼脑的小丫头。
「为什么那个东岸的人好像跟妳很熟的样子,你们以前就认识了吗?」
「他?」无虑看向窗外,神情沉思而飘渺。
本来她是不该提的,但是今天的一大串变故降低了她的心防。
她对金洁淡淡微笑,「据说他的身分叫做『前夫』。」
啊?无虑结过婚?真是超、级、大、八、卦!
不对。
「那么,那个一天到晚黏他黏得死紧的金发女神是谁?」
无虑又牵了一下嘴角。
「据说,她就是让麦特的身分变成『前夫』的原因。」
第四章
同病相怜是爱情最佳的催化剂。
一开始只是两个孤单的人互相陪伴。他没有家人,她也没有,所有重要节日或庆典,他们很自然地一起过。麦特的存在,让她对这座灰色丛林开始产生一点归属感。
十七岁的青春,徘徊在青涩与成熟的交界,对于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渐渐开始有自觉。属于小女人的娇嫩与灿放,总美得要让经过的人不由自主地回头看。
「那你好好休息哦!」无虑把手机收起,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
麦特病了。谁想象得到,向来精力充沛、一天当四十八小时在用的人,一旦感冒起来会兵败如山倒?
偏偏重感冒的他又没有办法很安心地休养,有一堂教授很铁的金融学最近有一份报告要交,然后房租也该缴了,可是他因病请了一个星期假,早晚两班的打工都没去,如此一来房租一定不够缴。
课业压力、生活压力同时袭来,十九岁的大男孩再如何乐观坚强,也有被打倒的时候。
无虑想着他病奄奄的声音,下午的两堂课无论如何也无法专心上完。找了个理由请了半天假,她跳上地铁,往麦特住的那一区走去。
来到附近一间旧超商前,几位老游民凑在一个燃烧垃圾的汽油桶旁烘手。
「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是否有一栋四层楼的老公寓,红色的外墙,楼下开一间录影带出租店?」无虑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麦特只大概向她描述过自己住在哪里,却从来没有给过她确切地址,也从不带她到他住的地方去,她只好凭自己的印象找。
无虑约莫可以想象他负担得起的是哪种地段,但,但……这个环境,也真是太恶劣了吧?她悚然望着满街的垃圾,以及一桶桶燃烧的油桶及围着它们取暖的人。几双邪恶的眼神盯着她昂贵的私校制服,无虑霎时非常紧张。
「呃啊嗯……」老人对某个方向一望咿咿啊啊比了一下。
从那个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老公寓及录影带店的招牌。
「谢谢。」无虑松了口气,拉紧外套快步走过去。
结果接近了才发现,那问所谓的「录影带出租店」其实是卖色情片的。无虑红着脸,埋头钻进坏掉的一楼大门里。
麦特住在2C。
短短一段上楼的过程就惊险万分。阴暗的楼梯时不时出现一具人体,有的发出酒味,有的发出呓语,更有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昏倒了还是怎样。无虑擒着满手冷汗,匆匆赶到麦特的门前。
「麦特?麦特?是我,你还醒着吗?」她才敲着门,突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啊!」她吓得尖叫。
「小、小姐,给我一点零钱吧……」一个散发强烈酒臭的老人颤巍巍地向她伸出手。
「麦特!麦特!是我,快开门!」她拚命捶门大喊。
门霍然打开。
一张憔悴得可以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老葛,放开她!」麦特哑着喉咙大吼。
老人咕噜两声,松开她的脚踝,脑袋一偏又睡死过去。
无虑心头一松,几乎想扑进他怀里大哭。
「麦特……」
不行!她是来照顾病人的,怎么可以反过来让麦特保护她?她要振作!
门在身后砰然关上,他的两眼充满血丝,脸色又红又白又青,一头乱发结成一团,凑近他身前便闻到一股带着病气的汗味。
麦特连忙推开她,闪到窗边用力咳了起来,尽量不把病菌散播在她身旁。
「妳不应该来的……」咳完了又喘了一会,他有气无力地随地一坐。「我不是……我不是交代妳少到这一带来吗……天快黑了,趁天黑前,先回家去吧……过几天,等我身体好一点,再去看妳……」
无虑环顾四周,通风及光照不良的屋子里,除了最基本的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和一张椅子之外,没有其他家俱。他成堆的教科书沿着墙堆成一圈,泛黄的壁纸有几片已经翻了下来。
这实在是一间可以直接报废的公寓,却也是纽约廉价公寓里常见的景象。想到他就住在这种地方,还生着病,无虑的眼泪几乎掉下来。
「麦特,你能行动吗?」她走到他身畔,试着想扶起他。「你不能再待在这里,跟我回去住一阵子,等病好再说,好吗?」
「咳咳咳咳——」麦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写报告……书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