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儿色变道,“丞相是要鸣王潜入其它国家?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秋月等侍女也是拼命摇头。
“不是潜入,而是大张旗鼓,前呼后拥,以萧家少主的身份视察各地家产。”烈中流悠然道,“召来萧家豪华大船,从永殷沿阿曼江而上,到同国,然后弃船登岸,入博间、北旗,到达东凡,稍做休息,再别入朴戎、宴亭。鸣王意下如何?”
他说了一串国家名,说一个,凤鸣就屈指数一个,努力和记忆中的天下地图相呼应,到最后,张口结舌道,“这……这简直就是环游世界啊。”
除了昭北、西雷、离国、繁佳外,其它的地方都算上了。
“不错,够有趣吧?”
“有趣是有趣……”
“太危险了。”烈儿道,“现在大王尚未归国,和我们一向关系不错的国家都未必会看我们大王的面子善待鸣王,何况同国北旗这样有敌对关系的国家?”
容恬沉声道,“我不答应。”
“哦?”烈中流问,“难道大王要反悔?”
“只要危及凤鸣安全的事,本王绝不答应。”
烈中流敛了笑容,“大王真的打算不守承诺?”
“本王什么都可以答应丞相,只有涉及凤鸣安危的事,要大家商量着来办。”
“好。”烈中流点头。
一直担心他们冲突的秋蓝松了一口气,趁机缓和气氛,柔声道,“那么丞相是答应好好商量了?”
“好,我们这样商量。大王如果反悔,烈中流立即辞去丞相一职,大家从此陌路,各不相干。”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死一般安静。
众人连呼吸都停住了,人人脸色苍白。
容恬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他向来霸气十足,脸色稍有不悦,周围一干人等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再三求饶,烈中流这样不怕死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身为臣子,居然敢威胁堂堂西雷王。
“你在威胁本王?”心里越怒,容恬脸上反而渐渐平静,俊脸上挤出一丝冷笑。
烈中流知他发怒在即,却夷然不惧,脸上流露出桀骜不驯的神色,“连诺言都不能信守的君王,又怎配拥有天下?烈中流何苦为这样的人殚精竭虑,苦苦谋划?”
容恬被他驳得猛然一滞,一时无话可说。
谁让容恬刚才豪气大发,大大方方地说了鸣王归烈中流指挥的话呢?
凤鸣就坐在容恬身边,正面站着烈中流,最深切感受到两大低气压正在剧烈碰撞,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连忙安抚道,“大家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嘛。丞相别生气,你是一国丞相,怎么可以说不干就不干呢?容恬你是大王,说过的话要算数,反悔是绝对不行的。”
也只有他敢把容恬和烈中流都各打五十大板,又故做轻松地吩咐道,“这里火气太大了,口干舌燥的,谁去端点新鲜茶水上来?”
秋月秋星虽然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非常伶俐,立即跑着去小茶房,赶紧冲了两碗热茶过来。凤鸣亲自端了,递给容恬。
对着凤鸣的笑脸,容恬再大的火气也只好忍着,接了茶碗过去,低头喝闷茶。
一触即发的火暴场面,总算稍被抑制。
凤鸣又去捧另一碗,走到脸色一样难看的烈中流面前,露出央求的笑容,低声道,“丞相,先喝一碗茶消消气吧。”
升起袅袅热气的清茶,递到烈中流眼皮底下。
烈中流盯着那茶片刻,叹了一声,伸手过去,接了那茶,却没有往嘴边送,就势在旁边的桌子上一搁,沉声道,“鸣王请跟我来,我们私下谈谈。”拉着凤鸣转身出去。
“慢着。”容恬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两人背影都同时一凝。
容恬放了茶碗,飞快走到凤鸣身边,大掌把凤鸣一只手握住,却不作声。
凤鸣叹道,“我只是和丞相说两句话。”
容恬沉着脸,“有什么话,一定要私下说?我是大王,没有我管不着的事。”
烈中流沉声道,“国家大政,人人各司其职,各做好各的事,才能天下太平。大王如果什么事都要管,何必设丞相和文武百官?”
众人听见两人说话口气,刚刚才稍放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
眼看空气中看不见的弦又越绷越紧。
“就算不能管,听听总可以吧?”一直没作声的卫秋娘忽然站起伸个懒腰,姿态随意闲适地走过来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副将府,大家请一起随我到府中游览一圈。烈中流你尽管和鸣王说话,我来做担保,西雷王在你们谈话过程中绝不会插口或者打断,其它人当然也不会。这样不就和私下聊天一样吗?”
身边众人赶紧配合地点头,纷纷道,“对,对,我们绝不插话。”
“一个字也不说。”
“保证不咳嗽。”
“连屁也不放。”
秋月蹙眉回头,“烈儿,你真是的……”
既然是娘子开口,烈中流也没胆子驳回,便目视容恬。
凤鸣暗中拼命扯容恬的衣袖。
“那就按照烈夫人说的办吧。”容恬不自然地道。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当即一起动身。烈中流站凤鸣左边,容恬一副母老虎看小虎崽的架势护在凤鸣右边,三人并肩而行,其余人三三两两跟在后面。
出了前厅,转入副将府的小花园,迎面假山过后,一汪碧池跳入眼帘,虽然失于精致,但在艳阳印照下闪耀波光粼粼,也颇为喜人。
两三株无花的绿丛,婷婷立在小池旁,温婉动人,不由人不心情舒畅。
烈中流一边缓步观赏园中初春的自然美景,一边问,“鸣王觉得,是得天下易,还是治天下易?”
凤鸣心中一紧。
虽然大家都在身边,容恬还暗中握着他的手,不断传递来熟悉的体温。
但是根据烈夫人的提议,别人都不许开口,所以被烈中流抓来回答问题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不啻于一次单独考试。
更可怕的是,烈中流心情正不爽,要是回答得不好,说不定会被他嫌弃,从此一脚踢开,另寻良主。
这个后果可是可大可小的……
凤鸣越想,心里越打小鼓,恭恭敬敬道,“得天下不容易,治天下更不容易。”
这个回答不偏不倚,他担心烈中流嫌他取巧,又加了一句,“但是我觉得,治天下比得天下更难。因为往往有得到天下的人,却无法治理得好天下,例如秦朝那个……呃……我什么也没说。”
烈中流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温和地笑道,“鸣王不必小心翼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是聊天,又不是考查你功课。”说完之后,再抬步悠然而行。
凤鸣一头冷汗,暗忖道,谁说是聊天?明明就是考查,耸肩苦笑道,“我尽量放松。”
应该说,烈中流对于凤鸣的态度,一向是比对容恬的态度要好。
他对凤鸣稍稍点头,似鼓励又似赞赏,继续和凤鸣并肩在简陋但风景自然喜人的小花园中,轻声道,“天下王者,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希望自己能统一天下。而九个之中,能够明白治理天下比取天下要难的,恐怕不超过四个。天下不是一块肥肉,抢到手后吞下肚子就万事大吉了,天下有这么多的土地百姓,抢到天下之后如果无法治理,乱局立即会重起,生灵也会再度涂炭。”
烈中流声音悦耳,侃侃而言,音调起伏婉转,富于节奏性,自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温然。
凤鸣垂首恭听,不由道,“丞相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