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身捡起,是个做工精致的青色瓷瓶。异样的熟悉感令他动手拔开瓶塞。一抹相当清香怡人的味道钻入鼻腔,挑醒了他的记忆,却也惊吓了他的情绪!
便见他用力握住瓷瓶,冲出门外,四处张望,只见周遭尽是绿坡树林,完全感觉不到人气,忍不住大声吼着:「谁,是谁,出来!」
一股莫名的怒气令他口气越加凶恶,即便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是因为这瓷瓶来得这般无声无息,或者是出于一种可怜同情?
「到底是谁,出来!」钟凌秀不断的大声吼着,直到作势要将那瓷瓶抛开,一个低沉沉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是我。」
钟凌秀急速回身,见一个穿着合身的青色衣袍,神情平稳,貌似一介骚人墨客的男子翻跃于前,不是李骐风是谁!
「是、是你!」钟凌秀怎么想也想不到是他,当场错愕道。
听他的语气满是质疑,李骐风不知道他心里猜测的是谁,便只是淡淡覆道:「是我,钟少侠。」钟凌秀强迫自己压抑住脑中不断跳跃而出的另个名字,狐疑道:「这是……」
「和心丹。」果然!
李骐风双手后背,明明是一派悠闲的模样,但双眸中透出的些微闪烁却逃不过钟凌秀眼光,只是,他怎么也无法猜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念,只得转问着:「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状况?你一直跟踪我?」
李骐风只迟疑一会儿,倒不否认:「可以这么说。」
钟凌秀不由得心一惊,想着他从四川就一路跟着,自己竟然完全没能查觉!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钟凌秀故作镇定问着。
「你……和月笙之间的恩怨我多少明白了……」
「原来你是怕我对唐门少主动手……」他这一提,钟凌秀恍然大悟,不由得冷笑着:「你不觉得多虑了?有我那尽得八道禅师真传的宝贝师兄在,我怎么敢动手?」
瞧着李骐风神情透出一些不明所以,钟凌秀顿时笑得更加阴鸷:「看你的表情,敢情咱们的唐门少主似乎瞒着他这三师父一些事啊?」
李骐风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原本想说出莫汉卿及唐月笙的关系,却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心头竟难掩一抹酸楚,教钟凌秀瞬间又改了主意,淡淡道:「没什么……总之,你应该知道你那好徒弟是背叛了郑一官,此刻已与我师兄一路,我若真要对他下手恐怕也没那么顺利,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要杀他的理由了。」
李骐风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我知道,你现在恐怕无法再混进郑氏船队了……」
不提则已,一提钟凌秀又难掩怒火:「哼,不就拜你这雪山医王所赐!」
「你怪我医好了你脸上的伤?」
其实,他更怪自己没有当年的勇气,只是李骐风既然送上了门,理所当然就讨了骂。不过他的神情实在太稳重,让钟凌秀根本无法继续任性夹缠,不由得撇开眼,默不作声。
「有些事并不是只有一条路……」李骐风凝神望他,淡淡道。
「想走什么路是我的事,就不劳医王费心了。」这话令李骐风剑眉倒竖,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兀自道:「你的气色不好,快吃颗和心丹吧。」
钟凌秀抬眼,顺手就将瓷瓶扔了回去——他实在不能让自己再耽溺身心轻快了!
然而他这行为却激怒了李骐风;便见他伸手一探,快速钳制了他双颊,同时拔开瓶塞,倒了一颗和心丹到他嘴里,然后用力朝他胸口一拍——钟凌秀根本来不及反应,和心丹已咕噜一声下了肚。
待李骐风松开手,钟凌秀不禁气得涨红脸,却又不知用什么话来指责,只能错愕的瞪视着他。
「不知好歹!」李骐风恨恨的扔了句话,返身就走。
瞧着他越走越远,直到不见人影,钟凌秀的心头不由得谩骂起来——这算什么?见人有疾,无法忍住出手相救?这个雪山医王会不会太莫名其妙?!
第三章
敲门声打断了莫汉卿与唐月笙难得的轻松交谈;来人告知莫汉卿,刘香急找。
崇祯六年岁末,与郑一官在海面上零星交手也有数回合,刘香船队在遭遇多方围堵压力下,战力每况愈下,令他的情绪镇日处于激荡不安的状态。
像这般在夜半时分骤然召员合议的事已不稀罕,因此,两人当场整装就序——然而此番来人却忽地一脸迟疑道:「总舵主说……要莫兄弟单独前往。」
一直以来,唐月笙虽然不曾为刘香船队出过什么攻防主意,但是合议集会从不曾缺席,因此莫汉卿不由得狐疑道:「为什么这样?」
「我也不知道。」来人摇摇头。
莫汉卿下意识看了唐月笙一眼,却见他耸耸肩,毫不介意,总算稍加松心,便点点头,跟着来人出船舱,只是没料到那人走着走着,竟将他引下了船。
莫汉卿不禁有些错愕:「怎么,义父不是在船上?」来人抿嘴摇摇头,示意不清楚,莫汉卿只好不再多问。
他们沿着岸边,在经过一大片浅滩后,来到一堆乱岩上,便见十来个汉子或站或坐聚集一处,仔细一看,刘香所有的拜把兄弟、船主几乎都齐了。
「义父你找我?」莫汉卿向每个人点头致意后,朝刘香问着。
刘香点点头,一脸严然的瞅着他,当头就道:「你告诉我,那位唐公子是不是郑一官的人?」
该来的总要来;莫汉卿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匆匆扫了所有人一眼,见大伙儿皆用狐疑的眸光逼视,心里明白他们终于探听到消息,知道唐月笙的身分,便也不否认。
「是,以前是。」莫汉卿淡淡回覆。
「以前?什么是以前?多久以前?」其中一个船老大不满的大声道。
「你难道不知道那姓郑的狗贼一天到晚在突击我们吗?」
「我们有多少船毁在他手上,现下他又和红毛番人搭上了,你竟然瞒着大家把他的人马带上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刘香心浮气躁,忍不住瞪视着他:「汉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和你一路?」
莫汉卿尽可能简单扼要的道:「福州一役我落了海……是他救了我,为此,郑一官还对他痛下杀手,所以他已不能算是他的人马。」
几位船老大又喃喃念了起来:「哼,姓郑那狗贼一向奸滑,保不定是他搞的鬼,故意要姓唐的卖给你一个人情,好叫他混进咱们船队当内奸……」
「听说那姓唐的曾经位居分舵,这个位子可不小啊,堂堂一个分舵舵主,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为了救你而背叛郑一官?」
其实,他们的质疑十分合理,但莫汉卿没有一一回答,只是抬眼望着刘香,意谓明显,就要他的一句信任之语。
刘香很明白,但他却无法给他任何口头支持。
因为,消息说,这个唐月笙虽然年纪轻轻,却是郑氏船队的火舵舵主,而且还是郑一官的拜把兄弟,当年更是他主意接受朝廷受封,进而得以大方剿灭同道,权霸闽海,如此能人,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反叛。
「汉卿,或许,你让那位唐公子暂时离开船队吧,这一来,对你、对他、对兄弟们都好。」刘香终于吐出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不止令在场所有的船老大瞪大眼,更令莫汉卿错愕。
大伙儿齐声叫了他:「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