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所有的苦都白受了!
基于此,回到闽南后,钟凌秀一直让自己隐伏在一间客栈里,暂时先以书信联络火舵船员,然后编派了一个身染恶疾故暂时不便见客的理由,得以隔着房门交代许多事,怎料这一个失神,竟然和来人碰了面。
「呃……你、你是杨副舵?」
他是火舵的三副手,何方时。过去,可说是唐月笙的左右手,掌理整船火器、炸药,除了唐月笙,没人叫得动他;一直到唐月笙被除去舵主身分,他才转而听命于钟凌秀,然而在诛杀唐月笙的过程里,他却找尽理由来避免介入,因此,钟凌秀对他颇为防卫,如今又让他碰个正着,不由得起了杀机。
主意既定,钟凌秀的心也稳定了下来;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淡然一笑:「正是,你来得正好,快进来,告诉我,我交代你查的事如何了?」
何方时站在门边,凝视着这张绝俗的面容,心里百般疑惑,直待店小二退了出去,仍然没有进门。
「杨、杨副舵,你的脸……」
「这就是我会失踪数月的原因,你先进来坐,我慢慢再解释给你听。」钟凌秀装着一副自在的模样,兀自倒了两杯酒,朝身边的位子一指。
何方时心头暗忖,他的声音、语气未变,确实是杨福儿,然而,别说杨福儿有着一身不修边幅的打扮及杂乱的头发,光是他脸上那两条丑恶的血色肉疤,每每见了都教人不寒而栗,实在与眼下这面目清俊的公子爷相差太多!
钟凌秀瞧他仍然动也不动,便自怀里掏出一个令牌置于桌上,淡淡道:「人你认不出,这镔铁令牌总认得吧?」何方时轻瞥一眼,虽然心下狐疑,终是抬步走了进去。
待他谨慎万当的坐了下来后,钟凌秀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道:「你刚说你查到什么事?」「莫汉卿确实已和刘香会合,而且咱们船队有几次和他们在料罗湾碰上,他都有出面。」
「哦……那我要你们放的消息呢?」
何方时深吸口气,道:「嗯,放了,就不知道他们信不信。」
钟凌秀冷冷一笑:「信,会信,刘香性情多疑,一定会信。」
不知为什么,眼见这绝色面容露出如此笑容,何方时心头竟莫名胆寒,然而,想到他要舵里流放的消息这样惊人,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副舵,那……舵主真的与莫汉卿走一路?」
钟凌秀抬眼瞧他,淡淡道:「你到现在还叫他舵主,可见得你对于总舵主的决定似乎不是很满意?」
「呃……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你有这层意思,也算是念旧了,就算总舵主知道我想他也不会介意的,」钟凌秀站起身,双手后背,缓缓来到他身后,平静道:「对了,你刚不是问我,我的脸怎么回事?」
何方时本来也想站起身,却被钟凌秀自身后轻轻搭住了肩,因此一时间也不好动作,只能道:「是。」
「说到我那两道疤……其实是自找的。」
「嗯?」
「当初我家船队被郑一官那狗贼全数歼灭,父子兄弟无一幸免便罢,偏偏有几个不肖的家伙倒戈相向,举手投降,害得我要混进郑氏船队只好毁容了……」
由于钟凌秀的语气实在太平静,一时半刻何方时还没反应出来,待仔细咀嚼,顿时心下大惊,正想站起,喉头却被人以虎爪一扼——
「副、副舵……」
何方时在火器、炸药方面是能手,但论起功夫却只流于一般盗贼拳脚,因此本就不是钟凌秀的对手,再加上又是以偷袭的方式,根本猝不及防。但觉紧锁的力道越来越强,何方时反手抓着钟凌秀的手却扳不了他半分,脸色不由得越加铁青——
「不管怎么样,我也让你做个明白鬼,」钟凌秀手上劲道不断加重,同时面无表情的欺到他耳畔,森然道:「你听好,我是钟斌之子,钟凌秀,若你死不瞑目,做了鬼想复仇,千万别找错人!」
话一落,钟凌秀一手扼紧他的喉管,一手运气朝他天灵盖狠命一拍,何方时旋即断了气,放开手,人已软绵绵的滑落地上。
钟凌秀冷冷瞧了尸身一眼,确定他不会醒转,才倒酒往嘴里送,却在喝了大半盅后,感到气血一阵逆流——他顿然想起李骐风一直千交代万交代的事——非本家出身而使摧心掌,伤人一分伤己七分。
而刚刚一时动气,又使了摧心掌,之前消失的阴郁气息又尽皆回笼。
这……就是杀人的代价吗?
如此体悟令钟凌秀心头不由得浮升一阵凄苦。
直怔立许久,才强忍着不适,挪步走向黄铜镜前。眼望这张苍白铁青的容颜,他的心一阵抽搐,难道,真的要再度把这张脸毁了?
一直知道莫汉卿的情感异于常人,更明白长久以来,他都把眼光锁在自己身上,说真的,他并不真的那么反感;若不是曾有那段羞辱的过去,或许,早就试着去体会。
不过,现在怎么想都是多余的;而今,他的眼光终于移开了,心也跟着移开了。
自己对于他,什么也不是了!
那么脸蛋毁了就毁了……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钟凌秀自鞋内拔出一把匕首,颤动着手,试着在脸颊上比划着——不行,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
他心里顿时又急又怒,想到当初划下那两痕时,半点不曾犹豫,此时,竟变得这么懦弱!
「可恶的李骐风!」他不禁大声咒骂起来。
若没有他的多事,自己又怎会遇到如此矛盾不堪的境况!
正当烦乱不堪时,一个轻微声响将他一颗心吊了老高——那是有人掩在窗边突地离去却不小心碰撞的声响。
他迅即返身,将手上的匕首激射而出——
「啊!」一个闷哼声,让他知道得了手,但是等他冲出门时,却只见一个不断奔逃的黑影。
钟凌秀连忙提气追赶,然而那黑影却像早探好了逃亡路线,毫不迟疑的穿过内庭,接着翻身出墙,朝着人来人往的市集钻,然后又转进一条狭窄的巷道,遂即失去了踪迹。
钟凌秀四处张望,在确知自己追丢了人后,心里的惊慌越发巨大,因为他认得出那个人是吴连生,是火舵船员更是何方时拜把兄弟,若他没记错,他们俩还曾有段过命交情,因此,就算追到了人,想要编派理由来解释自己杀害何方时是合理的根本不可能。
实在没想到何方时终究没有相信自己,茫然间,钟凌秀来到了城郊,荒凉的景致令他更感孤单,直走到一问破烂的寺院,暂时休息。寂寥,令他觉得脑中心绪如麻。
本来一切的进展都很顺畅,怎么猝然问变得这么难以控制!
清晨时分,钟凌秀醒来,胸口的阴凉冷得令他发颤,这无疑令他深感惊恐;几个月来的轻松感让他完全忘了这种酷寒的感觉,如今,明明深知情况没有过去严重,却有种几乎快无法承受的痛楚。
察觉自己竟变得如此懦弱,钟凌秀不由得愤恨坐起,气急败坏的仰天大吼起来,随即强迫自己回想当初父亲船队受到郑一官炮击摧毁的一切,心头总算又升起一股勇气,他告诉自己,一定还有办法,了不起一切重来罢了!
他揉着因摧心掌反噬而阴郁的胸口,站起身,才想走出这破旧寺院,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硬物,同时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