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话一落,几个人开始凶恶的将他们拉起,动作比较慢的就对其大呼小叫、串打脚踢。一开始唐月笙会稍加劝戒,但时日一久,也疲於干涉,因为他明白,他们是在为当初伤亡的弟兄出口恶气。
「你这只、不要脸、的兔子!当初、就该杀、杀了你!」一个乾哑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气急败坏的响起。
唐月笙心一抽,顿时站起身,凝视着开口的人。
「你骂谁啊!真是乌龟王八蛋,找死!」几个人瞬间朝出声者饱以老拳。
「住手!」唐月笙大声吓阻,随即奔赴出声者身前。他将火把拉近,发觉那是个约五十开外的老者,乾瘦的身躯、佝悽的腰骨,尽管一副暮气沉沉,可双眼的视线却锐利逼人。
「你认得我?」唐月笙问着。
老者不理会自己被人左擒右拿,登时跃起,冷笑着:「我呸,像你这没脸的兔子,我姚震不层认识!」
「你再说!」身边几个汉子同时朝他又抡起拳头,唐月笙却及时将他们格开,冷静续问:「你既然懂得骂我,必是知道莫汉卿了……他、他可是同你们逃亡了?」
这自称姚震的老者瞪视着他,「他?他这贪生怕死的狗崽子,一早就跟那断腿的钟家小子跳海逃生,我看八成死在海里了!你想找他干那不要脸的事,下辈子吧!」
他明明是气弱身虚,但说这话时又故意叫得震天价响,分明是要让唐月笙难看。
偏偏唐月笙一颗心只想找到莫汉卿,完全无法顾及现场许多弟兄确实神情怪异,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眼见他兀自要问下去,肩头突被人一压,一个低沉音调安稳的响起:「将他拉下去,再胡说八道就把他手脚砍了,舌头也割了,扔进海里喂鱼。」
「你、你……」姚震还想再骂,但见出声者神情阴冷,周遭汉子更对其万般恭敬,让他莫名失了气势,只得将满口的恶言含在嘴里。
「拉下去!」男子再度厉声。
「呃,是、是!」众人皆如瞬间清醒般,连忙将老汉拉了下去。等甲板恢复先前的秩序,男子才又道:「靠岸后,将这些人全押解进城。」
「是……」
男子挥挥手,才又转脸向他:「月笙,你等等到我舱房来!」
被打断话的唐月笙,此时才茫然的抬眼瞧着这严厉的出声者——郑一官。
郑一官一直等到船靠了岸,才见唐月笙提着灌铅似的步伐走进来,只是一入船舱,他便颓然而坐,似乎对於之前被阻扰询问颇为懊丧。
郑一官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身前:「月笙,暍口热茶吧,令你的脑子冷静一下……」
唐月笙双手握着茶杯,却眉眼不抬,神情依旧茫然。
瞧他恍惚至此,郑一官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月笙,那老汉说莫汉卿在刘香座船炸毁之前就跳下海,难道你没有想到什么吗?何况他和那……总之,他们是有名的闽南双将,要这么容易被咱们的人抓了也不可能。」
郑一官及时收口的话,唐月笙却了然於心——他想说莫汉卿应该和钟凌秀一起。
关於自己和莫汉卿与钟凌秀之间纠缠不清的情份,在这几个月他疯狂的寻找莫汉卿消息下,再也无暇多作掩饰,只是令他意外的是,郑一官此番竟愿和自己谈论他的去向。
只是这一提,教唐月笙不得不抚着头思索着——以莫汉卿的能力,若没炸死於座船,生还的机会应该不小……
「话是没错,但是刘香的父子都落了网,他们……还能去哪儿?」他既不以为意,唐月笙实在不想多去臆测,兀自问着。
「那老汉既然说钟凌秀负了伤,莫汉卿又挟他一同自座船跳海,也许……」
说到此,唐月笙差点跳起来,「你是说……他有可能还留在田尾洋附近海域?」
郑一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他们真能逃过当时的混战,难保他不会想找个地互让钟凌秀好好疗伤,何况,也有可能回到了内陆……」他的说法令唐月笙心头顿时乱成一团。若他们真回到内陆,那么人海茫茫,他又该去哪里寻莫汉卿呢?
转念想到那一年之约也将到期,或许……他会履约,去了东蕃呢?
思及此,唐月笙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
「大哥……我们这段日子也扫了刘香诸多部众……或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郑一宫没等他说完已长长吐口气,严然道:「我可以让船队回师……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唐月笙深吸口气,问着:「什么事?」
「如果这一回师,你去东蕃寻不到那莫汉卿……你得要将他忘了,回我船队,好好的重掌火舵,万不得……」
万不得……为之殉情——最后一句郑一官没有说出来,但唐月笙却体会到他殷殷的关切之情。
思及这几乎称霸闽南海域的海上之王,竟为了自己不断让步、妥协,唐月笙只觉双肩发麻:心口热浪滚滚。瞧他泛红了眼眶,郑一宫明白他了解了自己的意思,更暖下表情,温声:「月笙,我和船队都需要你……」
唐月笙很想答应,可话却堵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自当日从陈年华口中知道,钟凌秀已混上船与莫汉卿同行,强烈的不安全感令唐月笙不时想着,也许真该看破这段情份。怎料那一日,亲见刘香座船引爆,那烈焰似的火光,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响,几乎要将他一颗心震出胸膛。
经此折磨,他终於明白,和莫汉卿这段因缘註定断不了,这辈子,自己大概註定要赔在他身上。因此,唐月笙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若非不断的说服自己莫汉卿还活着,也许早跳入了海中不想存活。
郑一官凝视着他,哑声:「月笙,别说船队,难道……我……不值得你活下去吗?」
瞧他一脸错愕,郑一官只觉自尊扫地,焦烦之心陡升,霍然抬手,才想说什么,突听一个怪异声响令他冷不防噤了声。
唐月笙原本还没查觉,但很快就听到第二个声响——咚!两人凛了心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外头甲板上滚动……迅速互望一眼,一并冲出舱房。
不管什么时候回想,两人都觉得此时此刻是今生遇过最可怖的景象——透过苍白的月色,两人隐约见甲板上,几个黑漆漆的东西,随着海潮波动,一会儿滚向东,一会儿滚向西。待凝神细瞧,才发觉,那竟是一颗颗的人头。
「来人,有人摸上船!」郑一官顿时大声喝着,一方面欲将守备的弟兄唤醒,一方面则试探还有多少人生还。怎料,几声过后,整艘船竟然静悄悄,什么反应也没有,敢情大多被莫名其妙割了脑袋。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想到今日,因为抓获了许多刘香部众,所以特型让追缉的船队靠岸,押解人犯进城,也让满船弟兄得以上岸快活,没想到竟遇上了那黑白无常!
「大哥,在那里!」唐月笙朝着船尾一指,郑一官连忙顺指而望,便见两个黑影,颇有默契各朝东西两边窜开。「追!」郑一官指了另一头,命令唐月笙追过去,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跃去。
这人动作相当灵敏迅捷,不停的藉由岸边乱草掩护,疾走奔逃,唐月笙不敢轻忽,越追心神越专注,直来到一个断崖坡地,此人方惊觉无路可走,顿然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