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哈哈一笑,继续将火药桶滚成一堆:「那也得咱们的魂魄能飞回去啊,保不定也要做这海上孤魂,可有下辈子吗?」
「没有下辈子,咱们就在海上当个海鬼,日日扰得那郑氏王八精神难安!」
「好,就一起做个海上孤鬼!」
「有伴怎么是孤鬼……」
两个老汉你;口我一语,直将那火药桶堆齐,然后将主舵锁定,终於站直身,但望不远处夕阳斜照,海面呈现一抹异色金黄,偏偏顶上的天却是一片灰濛。挑眼,郑氏船队烈焰旌旗飘荡海面,心头无限淒凉又无限豪气。
「老江,你说……什么时候点火好?」
「等人全上齐了,再点吧,到时几百条人命陪咱们一块儿走才热闹!」
两人再度哈哈大笑,片刻,船身再度一阵摇晃,铁炼声响,乱哄哄的声音再度传来……
刘香不由收敛笑容,拿起火把扔进火药——砰!砰!砰!
连续几个巨大声响,震得已划向远方的小船激烈摇晃,不一时,刘香座船就像一颗大火球,在海面载沉载浮……
唐月笙一落下船,便疾奔至郑氏船队的主寨。见一路热闹腾腾,欢欣雷动,平时郑一官对下属军令甚严,今天却允他们在渡口、船坞喝酒笑闹;因为他们昨日灭了闽南海域最大的对手,刘香。
唐月笙越奔越急,心头更是火冒三丈!他不敢相信郑一官会瞒着他,下了格杀勿论令,要将刘香败逃亡命的父子弟兄全力追缉灭绝!!明明说好要留莫汉卿一条生路的!
然而,当他越接近寨口,越感到一抹怪异气氛,只是一时半刻也说不出所以然,直到身前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阻了他去路。
「唐舵主,请留步。」这话出自一口怪异腔调的东洋男子,正是郑一官随侍在侧的两位东洋使卫局手,高田松安及富坚博井。他们神态恭谨,但语气坚定、不容商榷。
唐月笙无法理解他们为何在寨门阻止自己:「两位弟兄,大哥应该不会不见我吧?」
两人互望一眼,神情略微歉然。
这不禁令唐月笙心一惊:「为什么大哥不见我?」
「属下不知,请唐舵主见谅。」
唐月笙深吸口气,想着,或许郑一官明白自己会前来争论,所以特意叫这两个贴身护卫前来阻挡?
「好,我也歪讥两位弟兄为难,」唐月笙压抑心头怒火,刻意温声:「我只想问一句,昨日与刘香一战,你们可在场?」
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高田松安道:「恩,我们两个在舵主座船。」
「那么,你们和刘香座船对战时,可遇过当年与你们在东蕃动手的莫少侠?」
两人想了想,同时又摇摇头。「那被抓住的余孽如今关於何处?」两人互望一眼,似乎有难言之隐。他们这反应更令唐月笙惊恐:「怎么,大哥下令不得跟我说吗?」
两人正想说什么,身后一个压抑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退下。」
三人齐目而望,正是郑一官走了出来:「其他人也退下。」
高田松安及富坚博井恭敬的点点头,走了开来,连带跟着他走出寨口的弟兄也退开,留下两人。
自从回到郑氏船队,唐月笙从没见过郑一宫用如此严厉的神情面对自己,心头不禁浮升强烈不安。
「大哥……」
郑一官抬手制止他开口,淡然道:「你别怪他们两个,我确实要他们不能跟你说。」
「为、为什么?」
郑一官深吸口气,道:「因为他们全都要发配充军。」
唐月笙登时脸一白,顾不得立场,咬牙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呢?」里面没有他。
「既然没有他,何以不肯跟我说?」
郑一官森脸道:「你能保证不会去救那些人以讨奸莫汉卿?」
唐月笙深深瞧着他,好半天才道:「我不会这么做。」
郑一官斜睨着他,并不相信:「哦?」
唐月笙凝视着他,淡淡道:「要你饶了莫汉卿,是我最大极限。」
见此神情,郑一官似乎突然明白他的心情——若不是心系莫汉卿,他实在不会与自己起冲突,因为对於刘香,他衷心不欣赏。一旦确知他的心念,郑一官的神情明显柔和起来,「月笙,你别怪我防你……」
唐月笙抿嘴摇摇头。郑一官登时长长叹口气:「芝虎在此役……死了。」
「呃……小哥他。」」这个消息令唐月笙深觉错愕,却也在此时才注意到,郑一官手臂上绑着一圈白布。
郑一宫点点头,确认了这个惊人消息,同时眼眶瞬间泛红,语调难掩不舍:「芝虎领兵冲上刘香座船,却被他引爆火药,一并陪葬……」说着,语气更显愤慨:「芝虎长年随我出生入死,连自己的子嗣大事都耽误……如今竟要绝后了……」
郑一官与其兄弟感情一直十分热切,尤其是郑芝虎,不止武艺高超,更对他忠心耿耿,常常在对战时,首当其冲,义无反顾,甚至可说,郑一官有此番局面,他亦功不可没;如今,却在此役身亡,无疑令他痛心疾首。
唐月笙感受到他的丧弟之痛,不禁道:「大哥……或许……可以将二公子过继给小哥?」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建议令郑一宫神情顿时开朗,双掌互击:「晚些我与弟妹说去!」
「恩」唐月笙沉默半晌,便试探开口:「大哥……那关於……」
郑一官一心想着过继之事,抬眼见唐月笙欲言又止,登时定下心神,凝视着他:「月笙,刘香的父亲、兄弟与几十艘小船船主,一知道他引爆火药自焚座船,尽皆弃战,逃往福州,若那莫汉卿倖存,或许便同他们一路……而今,福建水师已把追缉余赏一事宜交託於我,若你真想保他活命,这件事我可以让你作主。」
「作……主?」郑一官平静的望着他:「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无论如何,明日我都要出海……你懂我的意思吗?」
唐月笙思虑着他的话,不一时便明白他的用意,却也因为明白而深感为难。如果莫汉卿真在这余党之中,他又怎能下令剿灭全员而独留他一人?然而若不答应,碍於郑芝虎之死,郑一官绝不可能令任一人有生还机会!
看他默不吭声,郑一官心头不爽快,转身要进入寨里,唐月笙不由得急道:「我、我答应……」
郑一官背着他,淡淡道:「你确定……不会令我失望?」
其实,唐月笙明白,他想说「不会背叛我」,只是不想把话说绝了,因此便点点头道:「不会,请大哥放心……除了莫汉卿……全部的人我都会将其……绳之以法。」
郑一官转回身,赞许的瞧着他,「好,我期待你的表现!」
第九章
「舵主……有没有你要找的人?」一个汉子在唐月笙旁粗声问着。
暗夜深沉,唐月笙拿着火把,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甲板上的老老少少。
这些人全身伤痕累累、蓬头垢面,脸上虽佈满惊恐,却又好像有些松口气,仿彿在这漫长的逃亡岁月,已令他们精疲力尽,如今被抓个正着,竟是种解脱。因此,将他们五花大绑并令其下跪,竟也没有任何反抗。
只是,不管唐月笙多么期盼能在这些容颜中找到熟悉的面孔,结果依然失望。
仔细算算,在追缉的几个月里,他已抓了七八百名刘香余鲎,可是,里头不止没有莫汉卿的身影,更没有当初他在刘香船队里认识的人;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当初他一直是随着莫汉卿待在座船,其他的人确实很难认识。唐月笙摇摇头,哑声:「将他们拉下去,等候发落……」